五年時光，足以讓一個懵懂的孩童長成沉默的少女，也足以讓一座山坳里的苦難，沉淀得愈發(fā)沉重。

1995年的夏天，伏牛山深處的林家坳依舊被熱浪裹挾，只是村口的大喇叭早已不再循環(huán)播放計生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戲曲聲。

林薇站在張家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正踮著腳尖摘槐花。她已經(jīng)十二歲了，身形抽長了不少，舊衣服套在身上顯得松松垮垮，卻難掩眉眼間的清秀。

只是那雙眼，不再有孩童的澄澈，沉淀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偶爾掠過一絲倔強，像被風(fēng)雨打磨過的石子，藏著不為人知的棱角。

這五年，她早已徹底明白“童養(yǎng)媳”三個字的含義——不是張家的傭人，不是親人，是爹用三千塊錢賣給張家的“工具”，是用來伺候***、給張家傳宗接代的“活物件”。

“林薇！摘個槐花磨磨蹭蹭的！趕緊下來給我倒水！”

院門口傳來***的吼聲，粗啞又蠻橫。林薇手一抖，剛摘下來的槐花撒了一地。她低下頭，默默從槐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快步走進(jìn)屋里。

***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夾著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比五年前更顯蠻橫。

初中畢業(yè)那年，他沒考上高中，就跟著張老實去鎮(zhèn)上的磚窯燒磚，不到一年，就沾染了一身社會習(xí)氣——抽煙、喝酒、賭博，樣樣都學(xué)。

以前只是仗著爹娘的寵愛欺負(fù)她，如今更是變本加厲，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讓她心慌的東西。

林薇端著水杯走過去，剛把杯子放在桌上，手腕就被***猛地抓住。

他的手粗糙又滾燙，帶著煙味和汗味，捏得她生疼。

“你跑什么？”***瞇著眼，眼神黏在她臉上，語氣里滿是輕佻，“這五年我們張家養(yǎng)著你，你現(xiàn)在長開了，倒學(xué)會躲著我了？”

林薇的身體瞬間僵硬，像被毒蛇纏上一樣，渾身發(fā)冷。她用力想抽回手，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放開我……建軍，張嬸讓我去做飯了。”

“做什么飯？急什么。”***不僅沒放，反而抓得更緊，另一只手甚至伸過來，想碰她的頭發(fā)。

林薇嚇得猛地后退，狠狠甩開他的手，踉蹌著撞在門框上，手背被磕得通紅。

“你他媽還敢躲？”***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站起身就要上前。

“建軍！你干什么呢！”

張母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的動作頓住，狠狠瞪了林薇一眼，罵了句“賤人”，才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煙，狠狠吸了一口。

林薇捂著發(fā)疼的手腕，低著頭，快步走進(jìn)廚房。

廚房里悶熱得像蒸籠，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響，映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蹲在灶臺前，看著跳動的火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掉下來。

這五年，她早已習(xí)慣了***的欺負(fù)，習(xí)慣了張母的刻薄。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挑水、做飯，然后喂豬、割豬草、掃地，把張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

張母總嫌她干活慢，稍有不順心，就是一頓打罵；***更是把她當(dāng)成出氣筒，心情不好就對她推推搡搡，如今，更是多了些讓她恐懼的輕薄。

她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她知道，自己是張家買來的，命是張家的，反抗只會換來更重的打罵。

就像五年前被關(guān)在柴房里那樣，絕望的懲罰讓她明白，順從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

可心底里，卻有什么東西在慢慢發(fā)芽。

十二歲的年紀(jì)，本該是在學(xué)堂里讀書寫字的年紀(jì)，她卻要在這里當(dāng)牛做馬。

她看著***穿著嶄新的衣服，拿著爹娘給的零花錢去鎮(zhèn)上賭博，看著張家女兒張娟背著書包去學(xué)校，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又悶又疼。

傍晚時分，林薇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張母端著一碗剩飯走過來，“哐當(dāng)”一聲放在她旁邊的石頭上：“趕緊吃了，吃完把建軍的衣服洗了，明天他要去鎮(zhèn)上，穿臟了別人笑話。”

碗里的飯是張家人剩下的，菜湯里飄著幾根青菜，還有幾塊沒啃干凈的骨頭。

林薇看著那碗飯，胃里一陣翻涌，卻還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她知道，不吃就沒有力氣干活，不干活就會挨打，這是她在張家學(xué)會的生存法則。

洗完衣服，天已經(jīng)黑透了。張家人都睡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蟲鳴和風(fēng)聲。

林薇抱著自己的舊衣服，走到廚房的柴草堆旁，蜷縮在上面。柴草堆又硬又涼，蓋在身上的麻袋薄得像紙，夜里的風(fēng)透過門縫吹進(jìn)來，凍得她瑟瑟發(fā)抖。

她睜著眼睛，看著漆黑的屋頂，腦子里反復(fù)浮現(xiàn)著***白天抓著她手腕的樣子，浮現(xiàn)著張母刻薄的嘴臉，浮現(xiàn)著張娟背著書包的背影。

十二歲的林薇，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成長的陣痛——不是身體的疼痛，是心里的不甘，是對命運的反抗，是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

她不知道這種渴望能支撐她多久，也不知道未來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能像一件沒有靈魂的工具，在張家的苦難里耗盡一生。

夜色漸深，林薇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臉埋進(jìn)去。黑暗中，她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那是對自由的渴望，是對命運的反抗，是成長賦予她的，最倔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