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朝轉身離去的瞬間。
方才還笑的一臉純真的少年,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漸漸斂去,那看似純粹爛漫的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深沉。
他走在路上,低頭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方才靠近時,那來自少女身上極淡的花香。
他眼神深處暗了暗,低聲自語,聲音與方才的爽朗判若兩人:
“果然……是你回來了。”
“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前廳內。
謝云渡換了身月白常服,清冷如玉山將傾。
他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冷沉的盯著手邊的青瓷茶盞。
直到慕朝從門外進來,他才幾不可察的收起眼底的冷意。
聲音溫潤的開口:“慕公子好大的架子,竟讓我等著你。”
慕朝一進門,很隨意地揀了張椅子坐下,自顧自斟了杯茶,神色淡然自若的吹開浮沫,仰頭飲下。
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自在得像在自家后院。
“不敢不敢,”慕朝放下茶杯,手指漫不經心地轉著空盞,唇角一勾,“侯爺說笑了。您知道的,我這人最沒耐性,生平最恨等人,只愛隨心所欲,四處逛逛。”
他語氣輕松,說話間,眼睛一直盯著手里轉動的杯子看。
“是么?”謝云渡緩緩抬眼,似有種明知故問的味道,“不知慕公子今日,都逛了哪些地方?”
慕朝轉杯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綻開個明朗的笑,“也沒逛哪兒。只是聽說侯爺新娶了夫人,昨夜落水,還順帶將您這后宅攪得天翻地覆……我這沒趕上喝喜酒的人,難免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妙人,能入得了清冷無塵的侯爺的眼?”
“所以,你見著了?”謝云渡嗓音微沉,聲音里有著自己也未察覺的微冷。
“嗯。”慕朝乖巧的點點頭,“侯爺眼光不錯。這位姐姐性子直爽得很,只是……侯爺往后怕是要多費些心神了。”
“你當真以為,我是在與你說這個?”謝云渡聲線里壓著微慍。
他分明是質問慕朝擅闖后宅之過,對方卻像全然未覺,言語間盡是輕飄飄的回避。
一種話不投機的無力感漫上心頭。
慕朝年少,自幼養在外頭,野性難馴。
后來年歲稍長,才被靖王府那位世子領回來。
細算來,謝云渡與他相識已有五載,深知他向來散漫不羈,也從不多加計較。
可這一次,他心中卻隱隱不快。
這不快,究竟是因顏面有損,還是別的什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難道不是嗎?難道侯爺還有別的意思?比如……沈姐姐的溫柔何時不復存在了?”
慕朝并不是完全不認識沈清辭,早年的時候就見過沈清辭,當時只是遠遠望去,并不打眼。
很多人都在傳,這位沈家千金愛慕謝云渡,是個謝云渡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的小跟班。
今日他也見到了,才幾年不見,氣質竟然變化如此大。
果然與那人,神似。
“慕朝,我的家事何時輪到你來過問?”
謝云渡指節泛白地捏著茶杯,儼然已到忍耐邊緣。
“你有這閑心,不如說說正事。”
少年展顏一笑,從善如流地換上歉然神色:“侯爺說的是,是我逾矩了。”
他話鋒一轉,聲音微微低沉,“您讓我盯著的靖王世子近來風平浪靜,倒是謝景玄的下落......”
聽到這個名字,謝云渡指節驟然收緊,杯中茶水微微晃蕩。
“說。”
“最后一次現身是在南廟一帶,具體方位尚未確定,”慕朝稍作停頓,“不過在追查途中,我發現沈世鈞的人也曾在附近出沒。”
“沈世鈞?”謝云渡眸光驟冷,“你可看清了?”
那位年僅弱冠便執掌朱雀號軍營的沈家二郎,素以治軍嚴明著稱。
此人正是沈清辭的二哥。
他特地讓人盯緊了。
只是探子屢次回報,這位少將軍連膳食都在校場解決,此刻怎會分心遣人去往百里之外的南廟?
南廟距離此地隔了兩個縣的距離,他沒事往那邊跑什么?
莫非這些年來,沈家表面上忠君愛國,暗地里卻與謝景玄這逆賊沆瀣一氣?甚至暗中資助那亂臣賊子,圖謀不軌?
謝景玄這個禍國殃民的罪人!沈家怎敢!
洶涌的怒意在胸中翻騰,瓷杯在他掌中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最后竟真的碎在了他手心里。
但謝云渡臉上依舊一副平靜的神色,只淡然拂袖,將殘渣輕輕掃落。
慕朝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并未點破,面上仍是云淡風輕的笑,“侯爺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自有安排,”謝云渡聲音冷峻,“你只需繼續盯著謝景玄,找到他的下落。”
慕朝微微一笑,眉眼間盡是少年意氣,“放心吧,以我行走江湖的經驗,他躲不了多久,只是煩侯爺再等等了。”
他起身欲走,卻在邁過門檻時頓住腳步,側首回望,語氣有些灑脫道:“不過,侯爺答應我的事,可要言出必行~”
“只要你能將謝景玄帶回來,你的事,我絕不食言。”
謝云渡抬眼,望著少年對他含笑點頭,隨即身形輕展,如夜梟般靈巧地躍上枝頭,轉眼便翻過圍墻消失在視野里。
總是這樣。有門不走,偏要翻墻。
謝云渡望著那堵高墻,唇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這般恣意妄為的做派,倒真是符合他的性子。
臨近傍晚。
沈清辭仰面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后,怔怔地望著床頂的帷幔發呆。
折騰了一天,她都有點累了。
洗完澡最適合躺尸了。
思緒卻不自覺地飄到方才那個叫慕朝的少年身上。
這人……著實有些邪乎。
那笑容與神態總讓她覺得莫名熟悉。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說他是靖王世子陸燼弦的遠房表弟……
突然,她一拍腦袋。
想起來了!靖王世子陸燼弦的!遠房表弟!
難怪神態間難免帶著幾分那人的影子。
想到陸燼弦,沈清辭便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