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失蹤了七天？是你找到我的？還把我從山上背了回來？之所以如狼似虎的撲過來，只是因為我之前半死不活，好像植物人完全叫不醒，看到我忽然醒來大喜過望想檢查一下？”

在腦門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記手刀之后，周南和簡兮終于回歸到正常對話的狀態(tài)。

不過坐在床上的簡兮還是有點眼神幽怨，雙手緊緊拉住自己的衣服，鼓著臉氣哼哼的，好像還在擔心他隨時會禽獸不如。

“對天發(fā)誓！”周南坐在床的另一邊豎起四根手指，無比嚴肅，“絕無半句假話！”

“雖然很想反駁一下你這鬼扯淡的故事……”簡兮以手支額，頭痛欲裂，“可是我真的好像腦子有點宕機了，完全想不起來這幾天的事情?！?/p>

周南心說你想不起來就對了，你分明已經(jīng)死了?。∷廊四苡浀檬裁?，是喝了一半沒喝干凈的孟婆湯？還是走了一半又退回來沒過去的奈何橋？

可她現(xiàn)在就活生生的坐在這里，能說話，熱體溫，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那個復活術，真的成功了么？還是打從一開始，她就只是表現(xiàn)出了某種假死未知的癥狀？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周南還是有點不信，她時常愛開些玩笑，天知道是不是調(diào)皮的心思又上來了，要調(diào)戲他玩。

“能記得你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簡兮忽然齜牙咧嘴地笑了，“好吧好吧，看你情緒那么激動，我還以為是我的美貌終于讓你開竅了呢。但是這不行哦。”

她忽然換了什么知心大姐姐的口氣，一本正經(jīng)地坐好，語重心長。

“周仔啊，你還年輕，對異性有騷動，大家都可以理解，姐姐我當然知道我花容月貌傾國傾城，魅力太大了，但是你要學會克制！聽說像你們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憋著自己，實在不行我也可以給你拍兩張泳裝照當晚間青春修煉手冊的……只要你愿意開口，我絕對二話不說！咱倆誰跟誰！”

“除非地球上只剩下你一個人類女性，我肩負著復興人類的偉大使命，而且所有猩猩都死絕了，否則我瞎了也不可能找你好么……”周南滿臉嫌棄的后仰。

其實簡兮是個地道的小美女，從小就頂著一張純真無暇的臉，長發(fā)黑如生漆發(fā)量還爆棚齊腰，總愛再扎個小小的半馬尾，走起路來像是開花一樣飄搖，跳舞出身還有一雙矯健筆直的長腿，好似什么漫畫里走出來的唯一女主角，還是BlingBling自帶星光的那種。

問題是這家伙純屬長相欺騙，內(nèi)在壓根就是一介女流氓。

當年剛上初中的時候，周南對性啟蒙的知識還一無所知，簡兮已經(jīng)什么都懂了，上課她半遮著臉在紙上寫寫畫畫，跟他講女孩子這里是干什么的地方這里又是什么器官……嘴里還帶噗呲噼啪的擬聲詞，絮絮叨叨說最近自己又看了什么小冊子。

大抵是上帝覺得無聊，在給她加顏值這個技能點的時候，用的點數(shù)都是從心性那邊扣出來的，于是她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仙女姐姐和相聲演員的綜合變異體。

想象一下郭德綱坐在秋千上，甜甜蜜蜜地微笑說逍遙哥哥你回來啦！亦或劉亦菲操著一口京片兒，擠眉弄眼地說我是陪你度過很多個夜晚的女人！

周南面對她的時候就是這么一種感覺，有人說只要是美少女干什么都好看，但在周南看來，這個真的要分人。

“完犢子，我居然沒想到你的愛好是母猩猩而不是美少女……”

簡兮大力地拍著周南的肩膀，配合上她那凝重的神情，簡直是道上的老大哥在鼓舞屢戰(zhàn)屢敗的小弟，“沒關系，就算這樣姐姐也會支持你那禁斷之戀的！不要因為旁人的眼光就放棄自己的性癖呀，小周！”

“滾滾滾滾！”周南不耐煩地撥開她的小爪子。

有時候他真的會受不了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小污女，照這個發(fā)展速度，她將來必定會走向什么產(chǎn)糧太太的歧路，整天寫些什么黃段子小說，最后被逮進去踩縫紉機。

“我說，想不起來之前自己經(jīng)歷過什么，不會覺得心里難受么？”周南決定換個話題。

“難受什么？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唄，人想不起來的事情可多了?！?/p>

簡兮還是那么沒心沒肺的口氣，擺擺手，“就好比現(xiàn)在，你能記得你上個月月底吃了啥喝了啥嗎？想不起來不也照樣活著？人是活在當下的現(xiàn)場直播啊。”

“真趁你的風格，別人的煩惱在你這都不是事兒?！?/p>

“拜托，這連煩惱都算不上好不好？再說是我失蹤失憶還失聯(lián)，要煩惱也是我煩惱，我這正主都沒嚷嚷呢，你這小周子還替我擔心起來了？心疼我直說啊，別傲嬌好不好？來，讓我看看，是不是臉紅了！”

她又笑嘻嘻地撲過來，要捏他的臉。

“暗戀哥就直說，小賤蹄子別有事沒事就上手！”周南一個閃身蹦下床逃開，捏著鼻子扇風，“臟死了臭死了，我這老宅子都要讓你給熏壞了！”

“好像是有點臭……”簡兮捏著自己衣角聞了聞，剛醒來光顧著斗嘴，自己身上那七天沒洗澡，還泡雨泡泥的腥氣愣是沒注意。

她伸手去摸衣兜，里面空空如也，“哦吼，手機和鑰匙都不知道掉哪了，這下想回家都沒轍嘍?！?/p>

簡兮是一個人住的，家就在這間瓦房老宅子對面的樓房，打開窗戶就是正對老宅的前門院子。

“那要不要去澡堂？現(xiàn)在這會兒還有開的?！敝苣险f。

“沒那個必要，你家不有那個大木桶嗎，我用那個洗?！鞭D(zhuǎn)瞬簡兮又興奮起來，滿滿都是懷念的意思。

她說的那是個堪比大米缸的泡澡桶，下面是個鐵底，直接坐在火焰上燒水，跟妖怪煮唐僧的鐵鍋一樣，只要不斷添柴加煤永遠都是熱的。

小時候他們兩個人曾經(jīng)一起用那個來泡澡，老宅子連自來水管都是露天的，更沒什么熱水供應，所以洗澡的時候就用這種方法，同樣份量的水就可以多洗兩個人。

簡兮現(xiàn)在住樓房，當然有熱水器可用，但她還是喜歡這種麻煩又傳統(tǒng)的東西，說這才是享受，身心都能得到凈化，比浴缸還要溫泉。

還沒等周南答應，簡兮已經(jīng)跳下床熟門熟路地去找泡澡桶去了。

路過的時候她隨意掃了一眼地上粉筆畫出來的東西，還有那把周南倉促放下的廚刀，什么都沒說，只是在經(jīng)過的瞬間腳步刻意重了些，鞋底抹去了紋路的一角，留下拖影般的痕跡。

老宅露天的后院里，久違地支起了泡澡桶，墊在專門搭建出來的泥灶上，底下的炭塊夾雜著柴火燒的正旺，噼噼啪啪地炸響。

雨已經(jīng)停了，細細的飄雪落在冬日的葡萄藤架上疊了厚厚一層，白熾燈掛在屋檐下，照得水泥地上流淌起晶瑩的雪光，滿地都是簡兮的衣物，反正也不打算要了。

她鉆進裊裊水霧中，緩緩坐下，雙手抱膝，半個腦袋沒入水下，長發(fā)像是海藻那樣在漣漪中散漫開來。

“衣服放這了啊?！敝苣习炎约旱囊化B衣物放在置物架子上，泡澡桶很深，人鉆進去以后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聽見嘩嘩水聲。

“好，要不要一起來洗??？”簡兮從水里鉆了出來，趴在木桶邊上狡猾地壞笑，只手把頭發(fā)撥到而后。

這么趴在那的時候她渾身只有黑白兩色，漆黑的頭發(fā)，漆黑的眉眼，臉蛋素白手指也素白，燈影落在她的肌膚上，便如雪上的浮光。

“可要點臉吧你，覬覦我的美貌想泡哥就直說?！敝苣嫌职崃藦埖首舆^來坐下。

他并不需要避諱，反正她一直都是這樣。

這種惡趣味就像小妖精嘲笑偷看她的男孩，要是他回避了，她就會得寸進尺，唯有擺出哥才不屑陪你玩的態(tài)度來才能鎮(zhèn)得住她。

周南用鐵鉗夾住黑炭，又往里面添了兩塊，“火候夠不夠勁？”

“感覺還可以再大點兒！”簡兮扭動肩膀目光炯炯。

“行，馬上就把你煮熟，加點蘿卜山藥，八角桂皮香葉花椒也都整上?！?/p>

“哇，天下第一美少女煮出來的肉湯，吃了怕是能長生不老吧？”

“按照吃啥補啥的規(guī)矩，你這鍋湯喝了是要上火的，大概是七旬老人喝了會忽然一蹦三尺高的那種程度吧?！?/p>

簡兮樂了，噗哧一聲笑出來，眉眼彎彎，肩膀抖動，雪光在她清亮的眼眸中跳動，周南也扯動嘴角笑了，默默地看著她。

這不就是簡兮本人么？她才不是那種柔柔弱弱小女生呢，就算剛剛從奈何橋爬回來，睜開眼睛也是要立馬活蹦亂跳的，那種自信與生俱來，我即世界第一可愛的理所當然。

可她真的是簡兮嗎？

王叔說他們找到了另一具簡兮的尸體，假設那才是真的簡兮，那自己背回來的這又是什么？女鬼么？那她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一把揭開自己頭蓋骨上的美女皮，露出獠牙說好俊的小書生，來讓姐姐我好生享受一番！

反過來想，如果眼前的才是簡兮，那么王叔那邊的簡兮尸體又是怎么回事？簡兮從來都是獨生女，可沒什么長得很像的遠房親戚雙胞胎。

因為有所顧慮，在剛剛對簡兮說這段日子以來發(fā)生過什么的時候，他才特意隱去了說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事實。

不是不信任她，從出生都是一個病房的，前后就差一個小時，共同在文化館的大院里長大，小學初中高中全是一個班，毫不夸張的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可能比和各自爸媽的都多，彼此都能互為半身了。

只是這一次奇怪的點就是她本人，他沒法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眼下這樣一如往常的相處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慮，始終懷著戒備之心。

“嗨嗨嗨在想什么呢？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簡兮伸手晃了晃，虛空那么一抓，再往他身上一丟，好像要把他神游出去的魂魄重新塞回身體里。

“啊，我知道了，又在想象了是不是？漂亮姑娘近在咫尺但是吃不著摸不到，也沒有膽量，只好用豐富的想象力腦補來滿足自己那情迷意亂的**……唉，十六歲的男生啊，正是看到水龍頭都會發(fā)情的年紀！”

她正搖頭晃腦滿臉咸濕，那邊周南已經(jīng)騰地起身疾步上來，簡兮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雙手抱胸縮回水里。

周南并沒有做什么禽獸之舉，而是蹲在和木桶齊平的高度，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這么久沒吃東西餓了沒？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做給你吃?！?/p>

簡兮漲紅了臉瞪大了眼睛，好像要隨時呵斥他，她瞬間就搞明白了周南那么大動靜是故意嚇唬她的反擊。

可她并沒有打開他的手，正在泡澡的她純純?nèi)鮿莘?，只能這么氣鼓鼓地瞪著他，活像一只發(fā)怒的小獅子。

“吃！什么都要吃！活活吃窮你！”她就差跳起來張牙舞爪了。

“那你就別再不聲不響的忽然消失，乖，呆在這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買兩個橘子?！?/p>

在簡兮反應過來揪住他的手背肉之前，那家伙已經(jīng)怪笑著撒腿跑遠了。

從后院到前門的這段路上，那樣的笑容在周南的臉上一絲絲地剝離，一絲絲地消散，等他帶好鑰匙手機出門的時候，整張臉已經(jīng)面無表情。

很遺憾要對‘簡兮’撒謊，他不太喜歡這種糟糕的感覺，以前兩個人拉過鉤發(fā)過誓的，說有煩惱的話一定要講給彼此聽，大人過大人的，我們過我們的，是只屬于你我的小秘密。

但這一次他卻不得不打破這個約定了，殯儀館那里還有另一個簡兮在等著他，唯有親眼確認過，才能知道到底誰是那只假猴子。

自行車的鉸鏈徐徐轉(zhuǎn)動，他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之中，身后的老宅子里，簡兮默默放下了偷窺的簾子。

她踏著輕巧的狐步，赤腳行走在這間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宅里，眼神一時空洞迷茫，像是浮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霧氣，一時又神采奕奕，像是個好奇寶寶，總要摸一摸見到的每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