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正是桑土公。
慕容復對這打架時候還噴垃圾話的小老頭可厭惡至極,打斗時可沒留什么情面。
桑土公不僅全身有數道深可見骨的劍痕,右臂更是被齊肩斬斷,慘白的骨碴混著血肉暴露在月光下。
他面色慘白如紙,嘴唇都泛著青紫色,卻仍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瞪著慕容復。
慕容復臉色也轉冷起來。
要他朝外人磕頭,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絕不可能!
男兒膝下有黃金,除非為了復國啊!
烏老大見這副情景,心中暗罵這小老頭不知死活,可終究是一伙人的,至少面子上是,他強壓下心頭怒火,傳音道:“桑老大,討不了好的,不可再…”
他話未說完,桑土公嘶聲打斷道:“烏老大!你莫非要向這小輩低頭?咱們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這話居然沒有傳音,烏老大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卻仍強壓著怒火,沉聲道:“桑土公,我敬你是一洞之主,大家都是弟兄,但我們和慕容公子的確并無仇…”
“什么叫沒有仇怨?!我的胳膊怎么算?剛剛死去的弟兄怎么算?!”
烏老大不再說話,眼神冷的像看一個死人。
桑土公卻不懼他,他縱橫江湖多年,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這番狼狽模樣全被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弟兄看在眼里。
今夜之后,即便能保住性命,他的武功也恢復不了了,在江湖上更是顏面盡失,老臉都被丟盡了!
他覺得還不如找回些顏面,死了算了!
想到這,桑土公環繞四周,強行提氣,怒喝道:“今日退一步,明日退十步,弟兄們,我們死了人,傷了人,若是一笑了之,傳出去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說罷,看向正欲說話的烏老大,先發制人,“還有你,烏老大,你要是不給弟兄們討回公道,這老大的位置你也不配坐了!無人服你!”
“現在你就能賣兄弟茍且偷生,明日自然也可!還談什么攻打靈鷲宮?!恐怕那人一出現,你就立刻跪下了!”
“兄弟們,若無舍身取義必死的決心,何以斗過女魔頭掙脫囚籠!你們說是也不是!?”
桑土公這番話說得聲嘶力竭,聲情并茂。
但很可惜,場中并未出現群情激奮的景象,反而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
不過陸青衣凝神聽去,還是聽到了不少竊竊私語:
“桑土公這是要拖著大家一起死啊...”
“碧磷洞的恩怨,何必拉上所有人?”
“烏老大說得對,本來就沒多大仇怨...”
“待會真要動手,記得往后退,讓其他人先上,我們先看看情況。”
這些人倒是很符合陸青衣對江湖群雄們的刻板印象,但有一些人就不是了。
這些人面色各異,有的猶豫不決,有的義憤填膺,有的沉默冷冽。
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不說話,只是眼神交流,暗暗提氣,很明顯已經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恰在此時,王語嫣突然湊近,附耳柔聲道:“陸公子,如此看來,怕是不能善了。”
陸青衣點點頭,沒忍住動了動鼻子,王語嫣俏臉一紅,憤然拉開距離。
他毫無所覺,頗為感慨道:“真給陸某感動到了,這種要臉不要命的決心,這…才是江湖啊!”
以前看武俠小說的時候他就很奇怪,為什么主角大開殺戒的時候,那些明顯不是對手的人就是不跑,反而一個個往上怒送人頭,合著是真的不怕死啊!
但不管在場諸人心思如何,最憤怒的莫過于被架在火上烤的烏老大。
眾所周知,江湖是最要臉面的地方,私底下怎么來另說,但面上一定要拿捏的住,甚至高于性命。
桑土公這一席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以前再無仇怨,現在死了人,仇怨自然就是有了。
在場群雄中,桑土公算得上領頭的幾個人物之一,他的話絕對不是沒有份量,否則最開始也拉不起人圍攻慕容復幾人。
烏老大一時陷入兩難的境地,本心來說,他是絕對不想和慕容復死斗的,更別說還有一個不知深淺的陸青衣。
若是真打起來,他們一伙人死傷慘重,不利于后續攻打靈鷲宮的大事,況且對方至少有兩人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下來的。
他們見勢不妙拍拍屁股走了,那仇恨可就結死了。
可不打吧,桑土公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按照江湖義氣這方面的考量,烏老大感覺自己以后恐怕也不用混了。
人心散了,隊伍可就不好帶了,他又不是天山童姥,沒有絕對的武力碾壓一切,手下若是起了二心,那可真就是說不服他就不服他。
這死矮子,真給老子出了個難題啊!
烏老大心里殺機凜然,恨不得現在就一掌拍死這矮冬瓜。
可要是能拍死,他就早就拍死了,沒想到他救人博聲望的義舉,居然落得個狗咬呂洞賓的下場,早知道就一直看好戲得了!
為今之計,恐怕也就只能…
烏老大面沉如水,氣沉丹田,就要喊出那句“為兄弟報仇,動手!”之時。
“且慢!”
劍拔弩張之際,一道白影倏地從人群中掠出,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一身月白儒衫,面容俊美,還帶著幾分書生氣,行走間卻不似習武之人般沉穩,反倒有些踉蹌。
這白衣公子對周遭數百道目光視若無睹,一落地便仰頭望向青石上的王語嫣,滿臉堆笑地拱手:“王姑娘,別來無恙?小生一路尋來,總算又見到姑娘了。”
他說話時目光癡癡,渾然不覺場中肅殺氣氛。
王語嫣被他引來的無數視線看的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下意識又往陸青衣身后縮了縮,都快成鵪鶉了。
段譽見她不答,又看不到仙姿玉貌,這才想起正事,轉身對群雄團團作揖:“諸位英雄,何必為難一個弱質女流?不如看在在下的面子上...”
“這呆子哪來的?你有個雞毛面子!”
人群中有人嗤笑,“沒看見我們要拼命嗎?誰為難女子了?”
“沒錯,我們正待舍身取義,這誰的人啊?哪個洞,哪個島的?怎么好像沒見過?”
“就是就是,跟沒見過美人似的,滾回去,別出來丟我們的臉!”
“…”
段譽聽得面紅耳赤,但其實也沒怎么放心上,正色道:“在下段譽,大理人士,家父正是段正淳,小生是王姑娘的朋友,愿代慕容兄向桑洞主賠罪,還請...”
為了制止這無謂殺戮,他也是豁出去了,連老爹的名字都報出來了。
但他話還沒說完,慕容復已經漠然打斷道:“段公子,你一路尾隨至此,究竟意欲何為?”
段譽這種狗皮膏藥他都不想管,打又打不得,罵又沒必要,但對方代表王語嫣出來服軟,他可就不能答應了,這落的是他的面子!
段譽被他問得心頭一慌,眼見群雄個個面色不善,似乎還不愿放棄,干脆把心一橫,“撲通”一聲竟真的跪了下來。
這一跪,算是滿場皆驚。
就連一直作壁上觀的陸青衣都挑了挑眉,暗道舔狗是真的牛比。
段譽跪得筆直,就差五體投地了,朗聲道:“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慕容兄,桑洞主,你們都是英雄好漢,何必逞一時意氣之爭?不如各退一步,海闊天空,若心中仍有怨氣,小生愿...”
他還在苦口婆心,在場群雄卻已經震驚莫名。
“這...這就跪了?”
“段王爺的兒子?那可是大理皇族啊!怎的這般...這般沒骨氣?”
“為了個女子下跪,真是...不過如果真是是那位段王爺的種,倒也算是子承父業。”
“子承父業?”
“誒,意思差不多就行了,懂的都懂!”
別說其他人,連桑土公也露出錯愕之色,他縱橫江湖數十年,見過拼死血戰的,見過跪地求饒的,卻從未見過這般為了替人說和而主動下跪的,更何況還是個皇室子弟。
真真長見識了!
陸青衣也是感嘆不已,戳了戳低頭裝鵪鶉的王語嫣,“王姑娘,你朋友挺興情啊!”
王語嫣不語,只是瘋狂搖頭,臉都紅透了。
她現在算是有些理解自己表哥了,這人啊,還真的要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