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遲卻毫不知情。
她走得飛快,因為再晚一點,就沒辦法搶到食堂角落的位置了。
醫院食堂內。
穆遲幫靳修言點了餐。
坐到餐桌前,才發現他不動聲色地微微躲閃。
不禁莞爾:“逞這個強做什么?其實我平時也極少在這里用餐的。”
醫院的食堂是醫生病患家屬共用的。
有潔癖的人難免不適應。
身為醫生,她有潔癖,也一眼看出靳修言這男人也講究得很。
“還好。”靳修言硬著頭皮上嘴硬,只是垂下的手悄悄給孟助理發信息。
【取消餐廳預訂。】
整整一上午手術連帶接診,穆遲頗覺疲乏。
此時眸底卻清亮,似一汪小小的湖泊,瑩潤生機。
她不僅吃光了自己飯盒里的餐,還把靳修言沒來得及動的雞腿吃掉。
“找我有事?其實你可以先打電話的,萬一找不到我呢?”
“你昨晚說了今天有手術,我怕打擾你,也怕你看不到。”
握著雞腿骨的穆遲手下一頓。
原來這個男人心思如此細膩。
“所以到底什么事?”
“現在沒事了,”靳修言似乎怕她不信,又補充道,“我可以解決。”
“我的事?”穆遲心底隱隱生出不太好的預感。
“我們兩個的事。”
原是靳父不知怎的,上午忽然打電話給靳修言,要他們小夫妻二人周末回一趟家。
電話里他語氣不佳,像是被什么事氣到。
靳修言問了,他也不說。
靳修言只好當面征求穆遲的意思。
但此刻,他已然有了決定。
“你工作這么累,還會遇到不通情理的病人,靳家的事我來解決就好。”
穆遲猜到,大概是靳家那邊開始給壓力了。
她畢竟是替嫁。
這件事靳家不可能沒意見。
結婚這幾日,她也還沒正式去靳家拜訪。
家里長輩有微詞,可以理解。
“是要我們回家嗎?什么時候?我安排一下日程,沒問題的。”
話剛落音,唐云姝的電話打了進來。
這才是穆遲不知該怎么面對的人。
手指滑開接聽鍵。
“昕昕,你還在工作嗎?”
唐云姝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客氣,但疏遠感突兀地夾雜在她每個字眼的停頓中。
“還在午休,有事嗎?”
“爸爸媽媽晚上和你幾個伯父伯母一起用餐,你有時間的話,也可以來。”
穆遲敏銳地捕捉到“也”字。
顯然,這個聚餐是穆家所屬的圈層一早定好的。
原本的計劃里,沒有她。
短暫的空白似一根緊繃的弦。
扯著通話兩端的人。
“需要我出席嗎?”穆遲的語氣略顯冰冷。
唐云姝竟支吾著沒答上來。
答案顯而易見。
“那就是我不方便出現,對嗎?”穆遲索性戳破這令人難堪的真相。
既然已經決定不帶她,何必要通知她。
既然通知她了,又為何要她親口戳破?
唐云姝語帶為難解釋:“昕昕,你別生氣,這次聚餐的事沒安排你也是因為家里考慮得周到些。”
“考慮周到?所以讓我回避?”穆遲的心有一絲揪痛。
什么樣的考慮才算周到?
穆明謙只會用“命”來解釋親生女兒的遭遇。
所以“周到”二字,在穆昭愿身上,是處處體諒。
而在她身上,則是事事衡量嗎?
“昕昕。”唐云姝語氣焦急,“你沒接觸過家里的圈層,今晚的聚餐對穆家生意很重要,如果出現紕漏,不是幾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呼吸變得沉重。
穆遲不想再聽了。
“您放心,您不通知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件事,您通知我了,我也根本沒有要去的意思,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
“既然穆家已經認回了我,我們之間還是坦誠些比較好,有話直說,沒什么是不能理解的,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唐云姝感覺自己打了一場敗仗,令她沮喪的對象,是她親生又陌生的女兒。
穆遲掛斷電話,眼底快速掠過一道淺淺的失望。
再看向靳修言,又揚起一個明媚標準、卻不真實的笑。
“所以周末我和你一起回靳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靳家和穆家不相上下。
既然穆明謙和唐云姝擔心她出丑。
那靳修言也會有相同的擔心吧?
“當然有。”靳修言身體前傾,盯著她眼眸鄭重道,“做你自己。”
“嗯?”穆遲一時沒反應過來。
“既然和你成為了合法夫妻,我就沒有離婚的打算,我們來日方長,我自然希望你能好好做你自己。”
“如果你為了一時的和睦而委屈自己,我會自責,那樣做對靳家以后的相處也無益。”
他的話明明可以彰顯寬厚溫和以及開明。
可被他一板一眼說出來,穆遲竟聽出幾分校長開會的意思。
也明白了穆昭愿為何不愿嫁。
這哪里是嫁人?
分明是又給自己找了個爹。
不過眼前的爹,是個好爹。
“好。”
“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靳修言忽然握住她的手,翻過來,手心朝上,視線一寸寸描繪她的掌心。
他是單眼皮。
但眼窩微微凹陷。
垂眸時整張臉的氣質更顯深邃。
“我弟弟和你妹妹關系很好。”
靳修言欲言又止,在說出隨后的話之前,兩片薄唇竟抿出一條緊閉的線。
“你在擔心我?”穆遲有些不自然地抽出手。
她可以面不改色談論夫妻之間應盡的床笫義務。
可此時被他輕輕捉著手,竟有些情怯。
她確實沒想到,穆昭愿不愿嫁靳家長子,卻和遠近聞名的二世祖關系匪淺。
看來回靳家,也有她頭疼的了,此時卻只能心虛地安慰道:“放心,他該喊我一句‘大嫂’,想必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靳修言果真沒忍住笑。
那抹笑意從他好看的眼尾散開,如蜿蜒細流,在他素來冷冽的唇角匯入江海。
靳修言出了名的不茍言笑。
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卻生動至極。
穆遲忽然低下頭,細長的脖頸被灑下的陽光勾勒出優美弧度:“我下午很忙,先回去工作了……你平時可以多笑一笑的,笑起來蠻好看的。”
她說完就走。
甚至還小跑了幾步。
一路走到門診大樓也從未回頭。
所以她并不知道,靳修言正站在原地,眼含情愫地目送,直到看不到她身影才收回視線。
晚間。
穆遲獨自一人在新房中趕報告。
手機屏幕陡然亮了起來。
打開,是穆昭愿發來的信息。
但穆遲看不到她發的什么。
因為信息被光速撤回。
指尖輕頓。
穆遲退出聊天框。
順勢點開朋友圈的小紅點。
穆昭愿的頭像如一只招搖的手,在誘引她查看。
明明知道會是陷阱。
穆遲還是點了。
靳修言說的對,來日方長,她會在穆家過完自己的后半生,不可避免地和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相處半生。
提前知曉她的手段,總好過被打得措手不及。
穆昭愿更新的動態是照片。
聚餐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