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龍游的另一片山林深處,時光流轉,萬物生息。
某一日,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灑在一片覆蓋著柔軟青苔的巖石上時,空氣中彌漫的草木精華與天地間游離的靈氣,在某種玄妙的契機下,悄然匯聚、孕育。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只有一種生命初生的純粹與寧靜。
當光芒達到最柔和的那一刻,巖石上的靈氣凝聚成形——一只通體漆黑如墨的小貓,睜開了它那雙如同最純凈琥珀般的大眼睛。
它,便是這片山林天地靈氣孕育出的新生妖精,羅小黑。
初生的羅小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懵懂的好奇。
它不知道自己是妖,也不知道何為修行,它只是本能地呼吸著山林間清新的空氣,吮吸著葉片上的晨露,捕捉著草叢間跳躍的昆蟲。
它的毛發黑得發亮,在陽光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體型嬌小,動作卻異常靈敏,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古木參天的森林里自由自在地穿梭、嬉戲。
這片森林,就是它全部的世界。
高大的樹木是它的游樂場,潺潺的溪流是它的飲水處,夜晚的星月是它的伙伴。
它會在粗壯的枝椏上慵懶地曬太陽,會追逐飄落的蝴蝶,會聆聽鳥兒們的歌唱。
它感受著腳下泥土的柔軟,感受著風吹過耳畔的輕柔,感受著雨水滴落在鼻尖的清涼。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諧、安寧,充滿了勃勃生機。
它偶爾會遇到其他一些開啟了靈智的生靈,比如一株會輕輕搖曳枝葉和它打招呼的古樹,或者一只愿意分享漿果的善良小妖。
它們會用簡單的方式交流,告訴小黑這片森林的故事,告訴它要小心某些危險的區域。
小黑似懂非懂,但它喜歡這種被接納、被關懷的感覺。它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變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不知從哪一天起,森林的邊緣開始傳來一種陌生的、沉悶的轟鳴聲。
那聲音不像雷聲,也不像野獸的咆哮,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不安的噪音。起初,聲音還很遙遠,小黑只是好奇地豎起耳朵傾聽。
但漸漸地,轟鳴聲越來越近,伴隨著的,還有樹木倒下的巨響。
它小心翼翼地靠近森林邊緣,躲在茂密的灌木叢后,看到了令它永生難忘的一幕:一些穿著奇怪衣服、戴著黃色帽子的“兩腳獸”,小黑后來才知道那叫人類,駕駛著發出巨大轟鳴的“鐵怪獸”(挖掘機、推土機),它們有著巨大的鋼鐵手臂和履帶,所過之處,一棵棵需要它仰望才能看到樹頂的參天古木,如同脆弱的稻草般被輕易推倒、切斷。
曾經熟悉的鳥語花香被塵土和機油味取代,小動物們驚恐地四散奔逃。
小黑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它只覺得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涌上心頭。那是它的家!
是它出生、成長的地方!那些“兩腳獸”和“鐵怪獸”為什么要毀掉這里?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守護家園的本能驅使著它。它弓起身子,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渾身的黑毛炸起,試圖用自己渺小的身軀,去阻擋那些龐然大物。
它甚至嘗試調動體內那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靈氣,凝聚起幾片鋒利的樹葉,射向最近的一臺“鐵怪獸”。
“叮叮當當——”樹葉打在鋼鐵怪獸上,只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它的舉動引起了人類的注意。一個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地看著這只對著鋼鐵巨獸齜牙咧嘴的小黑貓,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它擋了路很麻煩。
“去去去!哪里來的野貓,一邊去!”工人揮著手,試圖驅趕它。
但小黑不為所動,依舊固執地低吼著。
工人皺了皺眉,或許是覺得被一只貓挑釁有些惱火,也或許是單純想盡快清理障礙。
他轉身從旁邊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樣東西——一根長長的、黑色的棍子,小黑后來知道,那叫槍。
當那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小黑的瞬間,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致命危險的極致恐懼,瞬間淹沒了它所有的憤怒和勇氣。
它那敏銳的妖精直覺瘋狂報警,告訴它,那根黑色的棍子,擁有輕易奪走它生命的力量!
它僵住了,琥珀色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它看到人類的手指扣在了某個地方......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在最后一刻,小黑發出一聲尖銳的哀鳴,轉身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用盡全身力氣,頭也不回地扎進了尚未被破壞的森林深處。
身后,似乎傳來人類不屑的嗤笑聲和槍栓滑動的聲音,但幸運的是,子彈并未射出?;蛟S在人類看來,為了一只礙事的野貓浪費一顆子彈并不值得。
小黑拼命地跑,一直跑到精疲力盡,再也聽不到那可怕的轟鳴聲才停下來。它躲在一個樹洞里,瑟瑟發抖,心臟狂跳不止。剛才那一瞬間的死亡威脅,深深地烙印在了它的靈魂里。
它第一次意識到,那些“兩腳獸”不僅擁有毀掉它家園的可怕機器,還擁有輕易殺死它的武器。它的反抗,在那種力量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無力。
接下來的日子,對小黑而言是黑暗的。伐木聲和機器轟鳴聲如同跗骨之蛆,不斷蠶食著森林的邊界。
它熟悉的家園一天天縮小,熟悉的伙伴一個個消失。它不得不一次次地向森林更深處遷徙,但森林終究是有邊界的。
終于,連最后一片棲身的密林也被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土地、堅硬的水泥路面,以及開始拔地而起的、如同鋼鐵森林般的高樓大廈。
小黑失去了家園。它成了一只流浪的、無家可歸的妖精。
它開始在城市邊緣流浪,穿梭在人類世界的縫隙里。
它見過夜晚霓虹燈的璀璨,也見過角落里流浪狗的爭搶;它聞過餐館后廚飄出的誘人香味,也餓過肚子在垃圾堆里翻找殘羹冷炙。
它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妖精的身份和微弱的靈氣,躲避著人類,尤其是那些穿著制服、可能攜帶武器的人類。
它輾轉了很多地方,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望和危險。
它聽說有些地方還有山林,還有妖精的聚集地,但它不知道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它在某個破舊的報刊亭角落,看到一張被丟棄的、泛黃的旅游地圖,上面標注著一個叫“龍游”的地方,旁邊用小字寫著“生態環境優越,多原始林地”。
龍游......這個名字,仿佛黑暗中透出的一絲微光。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有多遠,但這是它唯一的希望了。它憑借著妖精對自然氣息的微弱感應,以及一種冥冥中的指引,開始了漫長的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穿越了多少城鎮和荒野,當它終于踏上龍游的土地時,那股久違的、濃郁的草木靈氣和相對寧靜的自然氛圍,讓它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里,似乎還沒有被那些“鐵怪獸”完全侵蝕。
然而,長期的流浪和恐懼,已經讓它失去了安全感。它不敢貿然進入那些看起來還很茂密的森林,害怕里面隱藏著未知的危險,或者再次遭遇人類。它選擇在龍游城邊緣,一個相對僻靜的老街區落腳。
最終,它在一個小巷深處,找到了一個廢棄的、還算干凈的綠色大塑料垃圾桶。
垃圾桶旁邊堆著一些紙箱,可以稍微遮擋風雨。這里雖然簡陋,充滿了各種復雜的氣味,但至少隱蔽,暫時安全。
小黑蜷縮在垃圾桶里,用尾巴裹住自己小小的身體。垃圾桶的蓋子半掩著,透過縫隙,它能看見一小片灰蒙蒙的城市天空。
這里,就是它的新“家”了。
小黑靜靜地待在垃圾桶里,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外面陌生的世界,眼神里充滿了疲憊、警惕,還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龍游,會是它最終的歸宿嗎?它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需要活下去,在這個對人類既恐懼又依賴、對自然既向往又疏離的復雜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龍游城邊緣的老街區,時光仿佛流逝得緩慢一些。但對于蜷縮在綠色垃圾桶里的羅小黑來說,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刃上行走。
它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只在夜深人靜時才溜出來,憑借敏捷的身手和妖精的敏銳感知,在垃圾堆和餐館后巷尋找能夠果腹的食物。
清澈的雨水是它的甘泉,偶爾找到的半塊干凈面包或幾片肉屑就是難得的美味。
它通體漆黑的毛發在流浪中依舊保持著奇異的光澤,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在瘦小的臉龐上顯得格外醒目。
這份與普通流浪貓截然不同的靈秀與漂亮,在給它帶來一絲獨特氣質的同時,也引來了不該有的目光。
一伙常在附近游蕩、兼職做著“城市清潔”實則干些偷雞摸狗勾當的混混,早就注意到了這只特別的小黑貓。
他們不懂什么妖精靈氣,只覺得這只貓品相極佳,毛色純正,眼神靈動,若是抓起來,轉手賣給那些喜歡獵奇寵物的有錢人或者地下市場,肯定能賺上一筆不小的外快。
“老大,看!那小家伙又出來了!”一個黃毛小子壓低聲音,指著剛從垃圾桶縫隙鉆出來,警惕地四下張望的羅小黑。
被稱作老大的刀疤臉男人瞇起眼睛,舔了舔嘴唇,露出一絲貪婪的笑容:“嘖,真是越看越稀罕。動作麻利點,這次別讓它再跑了!用網兜!別傷著皮毛,不然就不值錢了!”
十多個人影,從不同的角落悄然圍攏過來,他們手里拿著編織袋、網兜,甚至還有帶了麻醉針的氣槍,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熟悉這片街區如同自家后院,巧妙地利用廢棄的房屋和雜物作為掩體,逐漸縮小著包圍圈。
羅小黑正低頭嗅著一塊還算新鮮的魚骨,突然,它渾身毛發瞬間炸起!
那股被惡意窺視的感覺再次出現,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密集!
它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線,只見前后左右,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十多個人類,他們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眼神中的貪婪讓它不寒而栗。
“喵——!”小黑發出一聲尖銳的、充滿警告和恐懼的叫聲,轉身就想往它熟悉的、錯綜復雜的小巷深處逃去。
“抓住它!”
“別讓它跑了!”
混混們一擁而上。小黑憑借著嬌小的體型和超凡的敏捷,在狹窄的巷道里左沖右突,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次次撲抓和甩過來的網兜。
它跳上低矮的墻頭,躥過堆積的廢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
然而,人類的數量太多了,而且他們顯然有了經驗,開始有意識地驅趕和封堵。
一根麻醉針擦著它的尾巴飛過,釘在旁邊的木板上,針尾微微顫抖,讓小黑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它被迫朝著一個不常去的方向逃跑,身后的叫罵聲和腳步聲緊追不舍。
慌不擇路之下,它沖進了一條更窄的巷道,拼命向前跑,直到盡頭——一堵高大、斑駁、布滿苔蘚的墻壁,無情地擋住了它的去路。
死路!
小黑猛地剎住腳步,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絕望地看著巷口。
那十多個混混不緊不慢地圍了上來,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得意。
巷口被徹底堵死,兩側是高墻,它已無處可逃。
“跑?。啃|西,挺能跑???”刀疤臉老大喘著氣,獰笑著一步步逼近,“這下看你往哪兒跑!乖乖跟我們走,還能少吃點苦頭!”
小黑蜷縮在墻角,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它不明白,為什么?
它只是想要一塊能夠棲身的地方,一點點能夠活下去的食物,它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么這些人類就是容不下它?非要趕盡殺絕?
家園被毀,流離失所,現在連這垃圾桶旁的方寸之地,也要被剝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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