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跳動著昏黃火苗的煤油燈,終于“噗”地一聲,被李蘭香吹滅了。
屋里陷入了短暫的黑暗。
李蘭香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揉酸澀紅腫的眼睛。
她終于“絎”完了最后一片“衣裳片兒”,那包雪白的棉花,已經被她仔仔細細地固定在了藏藍色的“里子布”上。
炕梢,徐軍緩緩睜開了眼。
他一夜未睡,用【八極拳】精通的“樁功”呼吸法,調息吐納了整整半宿。
昨日“火燒石龍”透支的“精氣神”,此刻已經補回了七八成。
他只覺得渾身的氣血如同溫熱的河水,緩緩流淌,那些因為掄大錘而撕裂的肌肉深處,傳來一陣陣酥麻的、新生的力量感。
他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發出了“嘎巴嘎巴”的脆響。
“軍哥……你也沒睡?”
李蘭香嚇了一跳,她以為男人睡著了。
“睡了。”
徐軍笑了笑,沒多解釋。
他看著妻子那張因為熬夜而顯得有些憔悴、卻又因為完成了“大活兒”而滿是興奮的小臉,心中一暖。
他伸手,把那件剛“絎”好的、還帶著妻子體溫和汗香的“棉花里子”拿了過來,披在了自己身上。
“嘶——真暖和!”
“哎呀!你干啥!”
李蘭香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想去搶,“這……這還沒上罩衣呢!露著白花花的棉花,多難看!”
“怕啥?咱家‘老板娘’親手做的,比鎮上供銷社賣的‘皮猴兒’都金貴!”
徐軍哈哈一笑,他能感覺到,李蘭香那密密麻麻的針腳里,藏著多少心疼和指望。
他把李蘭香也拉進了被窩,用那件“棉花里子”裹住兩人。
“今兒個,咱倆都歇一天。”
他把妻子的頭按在自己胸口,不容置疑地說道:“天塌下來,也得等咱倆睡醒了再說。”
……
這一覺,兩人睡得格外踏實。
沒有了石龍攔路,沒有了缺口的壓力,這個家,仿佛終于有了一絲安穩的“日常”。
日上三竿。
當徐軍再次醒來時,是被院子里一陣“悉悉索索”的議論聲吵醒的。
李蘭香早醒了,正蹲在灶房門口,一邊擇著野菜市場準備摻進工地的伙食里,一邊和院門口的幾個身影小聲地說著話。
“哎呦,蘭香妹子!你家軍子可真歇了啊?”
是王嬸的聲音,那股子大嗓門,壓低了也像是在喊。
“王嬸,”李蘭香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軍哥昨天砸石頭……累著了,俺讓他多睡會兒。”
“該歇!該歇!”
王嬸立刻道,“那地仙都讓他給砸了,那可是‘山神爺’啊!不歇歇,陽氣都得虧了!”
旁邊另一個婆娘也湊了過來,小聲道:“蘭香啊,你家今兒個……還管飯不?”
李蘭香一愣,這才想起來,昨天徐軍喊的是“明兒個照舊”。
可今兒個“總掌勺”歇了,這活兒……
“這……”
“蘭香!”
徐軍披著那件“露了瓤”的破棉襖,中氣十足地走了出來。
“王嬸,早啊。”
“哎呦!軍子醒啦!”
王嬸一看徐軍出來了,那叫一個熱情,“軍子啊,今兒個這活兒……”
“活兒今天歇一天。”
徐軍擺了擺手,“我這當‘掌勺’的都歇了,總不能讓弟兄們白出力。”
“哦哦,那……那敢情好。”
王嬸一聽不用干活,眼神里閃過一絲失望。
“不過,”
徐軍話鋒一轉,“活兒歇了,咱家的‘灶’可沒歇。”
他轉頭對李蘭香道:“蘭香,去,把咱家那塊凍鹿肉,再給俺剁下來二十斤!”
“啊?!”
李蘭香又愣了,“軍哥,今兒個不……不干活啊……”
“不干活,也得吃飯!”
徐軍笑了,他看著王嬸,朗聲道:“王嬸,你幫我傳個話。昨天幫我砸山神的那十一個弟兄,還有錢大爺、劉大伯。今兒個晌午,都上咱家來!”
“咱不干活,咱喝酒!”
“昨天那鍋肉,是開工飯。今兒個這頓,是‘慶功酒’!”
“肉管夠!酒管夠!”
“啥?!還……還管酒?!”
王嬸的眼睛都直了!
這徐軍……他是真瘋了還是真“敞亮”啊?!
不干活還給肉吃?這是哪門子的“東家”?
“軍哥,你……”
李蘭香急得直拽他的袖子,這……這又是幾十塊錢扔出去了啊!
“蘭香,聽我的。”
徐軍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咱家要蓋的是大瓦房,不是土坯房。這房,光靠咱倆,一磚一瓦都立不起來。咱靠的是誰?”
他指了指王嬸,“靠的是王嬸她家鐵柱,是二愣子,是錢大爺他們!”
“咱家現在,是在‘買人心’!”
徐軍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他趙大山能用‘人情’卡咱,咱就用‘肉’和‘酒’,把這‘人情’給他們砸回去!砸得他趙大山以后在屯子里,連個屁都‘請’不動!”
李蘭香被丈夫這番話給鎮住了。
她似懂非懂。
她只知道,她男人想的,比她遠太多了。
“……嗯!俺聽你的!俺這就去剁肉!”
……
“聽說了嗎!徐軍家今兒個歇工!”
“歇工?那石龍砸完就不干了?”
“干個屁!人家歇工,是請客!!”
“啥?!”
“請昨天干活的十三個‘功臣’!晌午,白面饅頭燉鹿肉!還……還管‘悶倒驢’!!”
“我的老天爺啊!!”
這個消息,比昨天“火燒石龍”還讓人眼紅!
那可是“鹿肉”啊!那可是“悶倒驢”啊!
“他娘的!昨天俺咋就慫了呢!俺要是也跳下去砸那一錘子……”
一個昨天“臨陣脫逃”的漢子,悔得腸子都青了,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徐軍這是……這是在‘養人’啊!”
屯子里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墻根底下,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眼神里全是敬畏。
“這小子……是‘人精’啊。”
中午。
徐軍家的院子里,破天荒地擺上了兩張桌子,一張是自家的,一張是從老支書家借的。
王鐵柱、二愣子、錢大爺、劉大伯……十三個漢子,一個個都換上了自己最“板正”的衣裳,局促不安地坐在桌邊。
李蘭香和王嬸她們,則在灶房里忙得腳不沾地。
當那兩大“海盆”——一盆“鹿肉燉土豆”、一盆“豬肉燉白菜”——被端上來時,那股子霸道的香氣,讓所有漢子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緊接著,李蘭香又端上來了兩“海盆”雪白喧騰的“大饅頭”!
她昨晚沒睡,把剩下的白面也和進去了,今兒個蒸的,是純白面饅頭!
“都別愣著了!”
徐軍抱著那壇子“悶倒驢”,給每個人都倒了滿滿一大碗!
“軍哥……這……這使不得啊!”
王鐵柱端著酒碗,手都在抖。
“咋使不得!”
徐軍端起自己的碗,站了起來。
“弟兄們!錢大爺!劉大伯!”
他環視一圈,中氣十足地吼道:“啥話也不說了!昨天,你們敢跟著我徐軍,去砸那‘山神爺’,你們就是把我徐軍當‘兄弟’!”
“這碗酒!我徐軍,敬你們!”
他一仰脖,“咕咚”一口,將那半碗“悶倒驢”喝了個底朝天!
“好!”
王鐵柱他們也被激起了血性!
“軍哥敞亮!”
“俺們跟定你了!”
“干了!”
十幾個漢子,端著大碗,學著徐軍的樣子,一飲而盡!
“咳咳咳……”
“哎呦……這酒……上頭!”
一時間,院子里滿是辛辣的酒氣和粗重的喘息聲。
“吃肉!都別客氣!今兒個肉管夠!饅頭管夠!”
徐軍大手一揮。
“嗷!”
漢子們再也忍不住,抓起饅頭,就著大塊的鹿肉,狼吞虎咽起來。
這場“慶功宴”,從晌午一直吃到了太陽快落山。
漢子們一個個都吃得“肚兒圓”,喝得“臉通紅”,走起路來都打“飄兒”。
“軍……軍哥……嗝……”
王鐵柱摟著徐軍的肩膀,大著舌頭,“你放心!明兒個……明兒個拉磚的活兒……包……包在俺身上!誰……誰他娘的敢攔著,俺……俺砸扁他!”
“對!砸扁他!”
徐軍笑著,把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的漢子,連同錢大爺他們,都送出了院門。
他知道,這頓“酒肉”,值!
從今天起,這十三個人,就是他徐軍蓋房的“鐵班底”!
他趙大山那點“人情”,在這“白面豬肉”和“悶倒驢”面前,連個屁都不算了!
……
夜,再次降臨。
送走了所有人,院子里杯盤狼藉。
李蘭香沒讓徐軍動手,她一個人哼著小曲兒,收拾著殘局。
徐軍則坐在炕沿上,借著那盞又被撥亮的煤油燈,手里拿著一根嶄新的“柳葉箭”。
他在干活。
【狩】精通的他,在箭桿的尾部,用砍柴刀的刀尖,仔仔細
細地刻下了兩個小字——
“徐”、“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