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鷹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若有所思,完全沉浸在了報告的內容里,連早餐都沒怎么吃。
直到張山開著那輛BJ212來接他上班,院外傳來一陣清脆的汽車喇叭聲。
江大鷹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跟著江振邦和江悅姐弟倆上了車。
但他也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看報告而已。
張山主動挑起話頭:“昨天市醫院對面的那家老兵精品果蔬店開業了,叫振邦去你沒去,可惜你沒見到當時的場面,那叫一個熱鬧啊,人多得好懸沒把大門擠破了?!?/p>
張山不提這茬,江振邦還真差點忘了。
在他和父親下鄉調研的第一天,就見到了丁建國,還給對方出了個開精品果蔬店的主意。沒想到老丁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第二天就開始選址裝修,叮叮當當搞了半個多月就竣工了,并選擇了個黃道吉日,就在昨天,市醫院對面的第一家店正式開業。
“開業情況怎么樣?營業額多少?”江振邦來了興趣。
張山臉上掛著笑,賣了個關子:“你猜猜?”
隨后不等江振邦問,張山忍不住咧嘴揭曉答案:“一萬七!辦了七十二張會員卡,光是會員充值卡就收了八千塊!昨晚老丁粗略一算,至少70%的毛利,這玩意太賺錢了!”
“這么多?”江振邦確實有些意外。
他知道這個模式超前,但沒想到一個只賣水果和部分蔬菜的簡陋版生鮮超市,能在九五年的興寧這個縣城取得如此成績。
對了,報告或許可以再修改一下,把‘老兵精品果蔬店’的營業情況也寫上去。
江振邦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報告盡善盡美。
張山道:“那可不,你出的主意好使的很,東西經過那么一包裝,賣到市價兩三倍也大把有人愿意買?!?/p>
“美中不足就是當初這店搞小了,兩個營業員根本忙不過來,老丁帶著家人一起上陣總共十來個人才忙活得開,所有東西都賣光了,好家伙,連一根大蔥都不剩,不然營業額還能更高?!?/p>
江振邦問:“怎么會那么多人?三哥你開業前是不是做宣傳了?”
“當然,你不是提醒過我么?!睆埳浇忉尩溃骸伴_業前一個禮拜,我就找老丁要了十多張會員卡,以及四十多個包裝好的水果禮盒,給工商、稅務、街道、還有醫院、以及隔壁中學等幾個單位的小領導都拜訪了一遍。就說是朋友開店,請領導嘗嘗鮮、提提意見?!?/p>
“開業當天,還有打折和抽獎活動,拿著喇叭那么一喊,鞭炮一點,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想不火都難!”
江振邦聽明白了,張山這是把自身的人際關系運營到極致,真當自己買賣來干了。
“三哥你辛苦?!?/p>
江振邦笑道,“分紅就按之前的投資份額來,不過前期你要是不缺錢,最好跟丁建國說,咱們一分錢都不要,把利潤全投進去,先把旁邊那個門市也租下來,擴大規模?!?/p>
張山用余光瞥了眼江大鷹,見他依舊看文件不做聲,似乎默認了,嘴上道:“你和你爸拿主意就行…不過老丁確實想把兩個店都擴張一下,他今天就打算跟隔壁談談,而且還打算增加貨物品種,你覺得呢?”
“可以,煙酒糖茶都行,什么都能賣。但有一條,絕對不能賣假煙假酒和假冒偽劣產品,口碑是第一位的,這個你務必要和老丁說清楚了,你也要做好監督?!?/p>
“明白,放心!”
張山和江振邦的對話,讓江悅聽得云里霧里,她湊到江振邦耳邊,小聲問:“怎么回事?你跟爸與人合伙做生意了?”
江振邦點點頭,也壓低聲音解釋了一番:“對方是個種果蔬的規模農戶,兩萬的投資,在城里開了兩個店,咱爸和三哥一共投了八千塊,占股45%?!?/p>
江悅愣住了,隨后嘴巴下意識張大,心中根據剛才張山所說的信息,盤算起來。
當日營收一萬七,70%的毛利,那就是近一萬二的利潤,減去各種費用估算做一萬,一萬的45%…那就是四千五百塊?
昨天一天賺了四千五?
“嘿!這么大的事兒你爺倆還瞞著我?”江悅清醒過來,佯怒地掐了他一下。
“當時不是怕賠錢嘛,我跟咱爸都沒敢和家里說。”江振邦打著哈哈,“再說了,公職人員家屬做買賣,還是低調點好?!?/p>
江悅皺著眉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但好奇心上來了,又拉著張山問起了果蔬店的具體情況。
車里一路閑聊,氣氛輕松。只有副駕駛的江大鷹,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始終專注地看著手里的報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車子很快抵達政府大院。
下了車,江悅讓張山領著去店里親眼看看,江振邦本想也跟著去,但被老爹攔了下來。
“店又沒長腿,什么時候都能看,你先跟我走?!?/p>
“行吧?!?/p>
江大鷹沒有直接回林業局,而是帶著江振邦走向土地局,直奔周立偉的局長辦公室。
周立偉正喝著茶看報紙,見到二人進來,笑道:“什么風把你們父子倆一起吹來了?”
江大鷹也不廢話,直接將手中的報告放到桌子上:“他寫完了,你看看?!?/p>
“終于寫完了?!你小子,上次說一周寫完,現在都過去兩個一周了!”
周立偉抱怨一句,快速接過報告,同樣驚訝于報告的尺寸,仔細觀察一下,忍不住笑:“…好家伙,這個厚度,你再做十個一周我也能理解?!?/p>
江振邦解釋道:“主要是照片厚,但為了觀感,還必須把照片加進去?!?/p>
這個年代的興寧他可找不到什么噴墨打印機,只能用往稿紙上貼照片這種笨辦法了。
周立偉嗯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標題時就收斂了許多。
他接過江大鷹遞來的煙,借著老江的火點燃,深吸一口,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
辦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翻動紙頁的沙沙聲。
江大鷹也不催,自顧自地坐到一旁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默默抽煙,眼神卻時不時瞟向周立偉的臉,觀察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周立偉看得很慢,很仔細。
不時他會就報告上的某段內容,提出不同看法,與江振邦進行起討論,江大鷹也加入了進來。
兩個長輩有時是知道江振邦寫的是對的,故意為難江振邦,讓他說出深層看法。
但有時,他們是對報告上的詞匯或某個措施不理解,請江振邦解惑。
三人聊了一個多小時,煙灰缸里也裝滿了煙頭。
周立偉將報告輕輕放在桌上,抬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然后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江大鷹終于忍不住開口:““怎么樣,立偉,你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