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雪轉小雪。
江振邦沒去自己的興科公司,而是到了國資局的發(fā)改科坐班。
科室里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泡了杯茶,不緊不慢地翻看著報紙,耐心等待。
沒一會兒,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國資局局長陳愛軍探進半個身子,臉上掛著微笑。
“振邦,來,給你介紹個新同事。”
陳愛軍側過身,一個穿著紅色呢子大衣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女孩約莫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個子高挑,梳著利落的馬尾,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帶著幾分好奇和審視,打量著辦公室里唯一的活人。
鄰家大姐姐的氣質,還挺好看的。
江振邦心里評價了一句。
“這位就是張佳莉同志,今天剛辦完入職手續(xù),以后就在咱們發(fā)改科工作了。”
陳愛軍介紹道,“佳莉,這位就是你們科長,江振邦。”
“江科長,你好。”張佳莉伸出手,聲音清脆。
“歡迎。”
江振邦與她輕輕一握,隨即松開,指了指對面的空桌,“以后那就是你的位置,辦公用品都準備好了。”
陳愛軍觀察二人神色,道:“你們都是年輕人,有共同語言,以后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啊。”
張佳莉的目光在江振邦身上多停留了兩秒,心中對陳局長所說的‘你們都是年輕人,有共同語言’的觀點表示懷疑。
她來之前,已從父親和一些長輩口中多次聽過這個名字,對江振邦的經(jīng)歷也有所了解。
海灣市最年輕的副科級干部,改變了興寧市政府工作計劃的始作俑者,國企改革的提議人,錦紅廠起死回生的締造者。
這是個近乎妖孽的存在,八月剛畢業(yè),便以一份厚到駭人聽聞的調研報告,獲得了市長和書記的賞識。
爸爸張政平私下也對調研報告中的內容贊不絕口,自愧不如。
江振邦的那篇報告中的內容,則被興寧市規(guī)劃出一份詳細的工作計劃,來一一落實。
接著,江振邦本人被分入委辦秘書科,兼任國資局發(fā)改科科長,掛帥瀕臨破產(chǎn)的錦紅無線電廠。
三個月時間,他將一個技術落后、負債累累,幾近破產(chǎn)倒閉的國營廠,變成了產(chǎn)品暢銷、訂單爆滿的興科技術公司。
江振邦本人也被破格提拔,但各機關單位沒人發(fā)出任何質疑的聲音,大多都是心服口服的。
剛才張佳莉還聽陳愛軍說,興科公司的單月營收,在十一月可能會突破一千五百萬,刷新興寧市國企的營收記錄。
明眼人都能看出興科的潛力,單月營收一千五百萬,那公司整體估值肯定過億了。
按照這個勢頭發(fā)展下去,興科搞不好會成為海灣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
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yè)生,到如今的興科董事長、手握實權運籌帷幄的改革先鋒,江振邦只用了三個月時間。
這樣一個履歷近乎傳奇的同齡人,說是同齡人也不準確,他比自己還小了一歲呢!
張佳莉本以為對方會是個鋒芒畢露、氣勢逼人的天才少年的樣子,未曾想見到真人的第一面與她心中所想大相徑庭。
江振邦就那么安然地坐在那張老舊的辦公桌后,穿著一件黑色的半舊皮夾克,手里捧著一份《奉省日報》,姿態(tài)閑適得像個公園里曬太陽的老干部。
沒有想象中的威嚴,也沒有刻意裝出來的平易近人,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平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感謝陳局對我們科室注入新的活力,我一定帶她盡快熟悉流程,掌握業(yè)務。”
江振邦跟陳愛軍寒暄著,陳愛軍微微點頭:“對,你這塊工作的專業(yè)性比較強,先讓佳莉熟悉一下,但要盡快上手,邊干邊學嘛。”
江振邦揣摩著陳局長的意思,道:“我還得緊著興科那邊的工作忙,啟辰被督察組借走了,他手上的工作,就先交給張佳莉?”
陳愛軍擺手:“你看著安排。”
那我就真看著安排了。
到了我這兒,男的當牲口用,女的就得當男的用,可不管你是誰家的千金。
江振邦直接對張佳莉說:“你先熟悉一下你辦公桌上的文件,那些是全市國營廠的所有資料,以及興科技術公司的改制案例報告。”
“盡快讀懂、吃透,之后,再協(xié)助我對接全市國企改革方案的提交和初審,有沒有問題?”
張佳莉點點頭,應了聲“好”,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坐了下來看資料。
“佳莉你先看材料。”
陳愛軍見狀,滿意地笑了笑,朝江振邦使了個眼色:“你跟我出來一下。”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局長辦公室。
陳愛軍關上門,親自給江振邦續(xù)了杯水,壓低聲音道:“怎么樣?張書記這千金,還不錯吧?”
“挺好的,看起來很干練。”江振邦的回答滴水不漏。
陳愛軍笑得曖昧:“我提醒你,她是單身。”
“陳叔,我說過了,我有女朋友的!”
“是嗎?”陳愛軍面帶狐疑:“你現(xiàn)在給你女朋友打個電話我聽聽!”
江振邦張口就來:“她這時候上課呢,而且她沒手機,我打什么?”
陳愛軍這下也不敢確定了,換個話題道:“張佳莉是奉省大學管理學專業(yè)的高材生,人家本想去首都發(fā)展的,張書記不同意,給女兒做了思想工作,用你在興科的作為舉例,說興寧一樣有大機遇,硬把人留下來了。”
“哦?”
江振邦有點意外,再仔細想想,前世他確實對張佳莉這個名字沒什么印象,那這次人家留在興寧,大概還真是因為他產(chǎn)生的蝴蝶效應。
“她自己對商業(yè)方面很感興趣,張書記的意思也是這樣,想讓佳莉多接觸接觸實際業(yè)務,尤其是企業(yè)經(jīng)營、商業(yè)管理這一塊。你以后多帶帶她,認真教一教。等時機成熟了,看看能不能安排她到哪個廠子去掛個職,真正鍛煉一下。”
江振邦立刻明白了,給他介紹對象是次要的,主要是把人送來鍍金的,順便學點真本事,未來到國企做個女老總什么的,比做干部賺得多。
“我明白了,陳叔您放心,只要她肯學,是那塊料,我就能帶出來。”
江振邦做出承諾,陳愛軍微微點頭:“那就好。張書記想見見你,晚上約個時間,他們父女倆,你再叫上你爸,大家一起吃個飯,我作陪。”
“別吧。”江振邦又有點莫名:“這…搞得跟雙方家長見面似的?”
陳愛軍想想也笑了:“好像是有點那意思。不過人家就是想感謝一下,讓你照顧下女兒,你不要想歪了。”
江振邦勉為其難:“行,最近應酬越來越多。”
“別人無所謂,這次張書記請,你必須到位。”
陳愛軍叮囑完,表情嚴肅了許多,他話鋒一轉,壓低聲音問:“督察組那邊,我聽崔浩說釀酒廠的問題很嚴重。”
“昨天剛一入駐,職工們排隊往舉報信箱里投信舉報廠領導,十分鐘就塞滿了?”
“啊!”
江振邦立刻‘大驚失色’地站起身:“還有這事兒?!”
陳愛軍皺眉:“你也是督察組成員,你不知道?”
江振邦倒吸一口涼氣:“真不知道啊,我不跟您說了嘛,昨天我就跟著督察組開了個會,會后我就回公司了。”
“興科那邊VCD要量產(chǎn),一堆事兒等著我拍板,實在脫不開身……這,釀酒廠那么多職工舉報廠領導?這怎么得了啊?具體什么情況?”
“我還想問你呢!”陳愛軍無語。
“叮鈴鈴~”
正當他想再追問兩句時,江振邦兜里的大哥大響了起來。
江振邦掏出電話,看了一眼,立刻接通:“喂,怎么了?……什么?VCD那條新產(chǎn)線的解碼芯片調試又出問題了?良品率上不去?行,我知道了,你讓技術組先穩(wěn)住,我馬上回去!”
掛斷電話,他一臉歉意地站起身:“陳局,真不好意思,廠里出了點急事,我必須得馬上趕回去一趟。”
“去吧去吧,工作要緊。”陳愛軍還能說什么,只能揮揮手。
“那我先走了,陳局。”
江振邦腳底抹油,快步走出辦公室。
陳愛軍轉頭望向窗外的雪景,若有所思:“釀酒廠這個要炸的雷,會有多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