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今禾家住在馬路邊，是待拆了幾年都還沒拆的老破小。

周邊環境差，地面泥濘，漆黑的巷子有股腐臭味。

她爬上七樓，家里漆黑一片，媽媽果然還沒回來。

蘇今禾打開燈，把書包放到房間，輕車熟路在冰箱里取出蔬菜和肉，走向廚房。

將肉解凍，她眉眼低垂，熟練地洗凈米煮飯，然后在砧板上切菜。

半小時后，她將出鍋的飯菜端到客廳，解下圍裙，去洗了個澡。

溫秋云回來時，蘇今禾也差不多從浴室出來。

“好香啊。”

溫秋云聞到滿屋菜香，望向餐桌。

很簡單的一葷一素，卻色香味俱全，品相不遜于外面餐館。

她放下提上樓的兩大袋東西，真心夸道：“我女兒越來越會做飯了。”

“趁熱吃吧。”

蘇今禾點頭，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尋找吹風機。

溫秋云從廚房洗完手出來，見菜像是剛炒好不久，不由問：“你吃了嗎？”

“在外面吃了。”蘇今禾應，站在鏡子前吹頭發。

溫秋云沒有多問，“這樣也好，你現在學習緊，天天做飯太辛苦了，我以后每月再多給你些錢買飯。”

蘇今禾：“不用，倒是你，就不能早點下班嗎？這么晚吃飯長期下來對身體不好。”

溫秋云夾了塊肉，道：“沒辦法，廠里大家都在加班，我不好先走，而且只有加班才能賺更多。”

蘇今禾沒再說什么，關掉吹風機，又照了會兒鏡子，認真順了順劉海，扯起嘴角想作出微笑的表情。

溫秋云頭一回見她臭美，筷子上的肉差點掉了，“你……今天心情很好？”

蘇今禾沒說是或不是，只道：“我遇到沈南序了。”

“沈南序……？哦，是以前那個很照顧你的師兄？難怪。”溫秋云恍然，“過去這么久，他還記得你嗎？”

蘇今禾：“算吧。”

什么叫算吧，是只記起了一半？溫秋云摸不透現在小孩的想法。

尤其是她這個女兒，性格完全不隨她，感覺比她還成熟，從小就沒讓人操過心。

溫秋云很開明，溫柔鼓勵道：“如果你還喜歡人家，以后可以常聯系，多約他出來玩什么的。”

蘇今禾看向她，“你支持我早戀？”

“當然不是，”溫秋云道：“你現在還是要以學習為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和他從朋友做起，畢業后更容易發展。”

好有道理，蘇今禾目光又回到鏡子上，輕聲道：“我覺得他不會喜歡我。”

溫秋云想也不想：“我女兒這么好這么漂亮，怎么可能。”

漂亮么。

蘇今禾看著鏡中戴著黑框眼鏡，劉海快遮到眼睛的自己。

從小到大，大多人都夸她聰明，很少有人說她漂亮。

她目光下移，落在鏡子一角，那里映出了溫秋云纖瘦的側影。

即使穿著灰色工裝，長發有些凌亂，依舊掩蓋不住她的美貌，宛若江南水鄉最纏綿輕柔的風，氣質溫婉隨和。

蘇今禾一直覺得自己媽媽漂亮得和其他人不像是一個緯度的，和她一起出去，回頭率百分百，還常常被錯認為是姐妹。

溫秋云笨拙地鼓勵她：“等你畢業后，媽媽給你買幾條裙子，肯定沒問題。”

蘇今禾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初中就有男生追，高中每天被告白，爸爸還對你死纏爛打好久。”

溫秋云頓了下，“是沒錯，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就沒被追過。”蘇今禾平靜地陳述事實，“一個都沒有。”

“……”

真的不是因為他們不敢嗎？溫秋云怕傷孩子自尊心，默默把這句話咽回去。

“是他們沒眼光，別亂想。”

蘇今禾也沒多想，容貌是天生的，她從不在無法改變的事上內耗。

她記起一件事，走到溫秋云旁邊，抿唇掩飾住期待，問道：“媽媽，下個禮拜天，你有空嗎？”

溫秋云疑惑嗯了聲，“應該要上班吧，怎么了？”

是我生日。

蘇今禾見她完全不記得了，嘴張了張，話到嘴邊變成了另一件事。

“那爸爸這個五一會回來嗎？”

家里背了許多債，蘇晟背井離鄉打工，一年到頭都難回來一次。

溫秋云：“……應該不會吧。”

“過年呢？”

“不知道，你自己問他。”

溫秋云好像不是很想提這個。

蘇今禾便不再問。

氣氛不知怎的冷下來。

每次，只要提到蘇晟，溫秋云表情就很淡。

吃完飯，蘇今禾幫忙收拾碗筷，溫秋云爭分奪秒去洗澡，出來后把自己帶回來的兩袋東西搬到茶幾邊。

這是她在紙巾廠沒包完的紙，是酒店用的荷包餐巾紙，需要人手工將紙塞進去，粘住封裝好。

這就是她的工作日常，有時在廠里沒做完，會帶回家加班加點做。

溫秋云手指靈敏，飛快將紙塞進包裝紙中，頭也不抬地對蘇今禾道：“你快進屋學習吧。”

蘇今禾沒說話，看著溫秋云干活的手。

皮膚粗糙，滿是厚繭和疤痕，到了冬天，還會皮開肉綻生凍瘡。

這雙手是溫秋云全身上下，唯一顯得比她實際年齡大的部位。

蘇今禾一言不發在她身旁坐下。

溫秋云蹙眉，“我自己可以，你學習重要……”

“我已經寫完作業了。”蘇今禾打斷，垂著眼，熟練地將她塞好的紙對折，用雙面膠黏起來。

“我們早點做完休息。”

溫秋云欲言又止看著她，無奈輕嘆。

數量很多，高高的一打，蘇今禾從初中就開始幫忙包紙，母女倆配合默契，做得很快。

緊趕慢趕，總算在十二點半前搞定，溫秋云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把一箱成品搬到門口，讓蘇今禾早點睡，明天星期六，學校要上課。

蘇今禾應了聲，洗漱完回房，不過沒有躺下，而是坐到書桌前打開臺燈，拿出語文練習冊。

今天還有語文作業沒寫。

語文大題要寫的字很多，蘇今禾寫到一半手疼，停下來緩一下，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想到生日，她忍不住拿過手機，找到蘇晟的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爸爸，你五一回來嗎？】

寫完兩道閱讀題，蘇晟還沒回，想必是睡了。

蘇今禾壓下心里的淡淡失望，不知不覺按到通話記錄，找到沈南序的號碼，保存。

要把他備注成哥哥的時候，她停頓一秒又刪掉，一字不差打上沈南序三個字。

她不想再叫他哥哥了。

蘇今禾同樣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大意是感謝今晚的飯。

沒想到，沈南序秒回：【這么晚還沒睡？】

蘇今禾心跳了下，慢慢回復：【在寫作業。】

沈南序：【方便接電話嗎？】

這，有點突然吧，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

一瞬間，蘇今禾腦子亂了，成語用錯都沒發現。

她回：【方便。】

下一秒，沈南序的電話就過來了。

蘇今禾：“……喂。”

“抱歉，沒打擾到你吧？”男人聲音順著電流傳來，低磁悅耳。

蘇今禾聲線繃緊，“有事嗎？”

“不是你先找我的？”沈南序問。

“……”

“開玩笑的。”沈南序笑了一聲，“下個禮拜日，我們樂隊在宜大有演出，你有興趣嗎？”

下周日。

蘇今禾握緊手機，問：“你會登臺嗎？”

“看情況，我們鍵盤手這幾天身體不舒服，到時還沒好的話……”

“我去。”蘇今禾直接道。

沈南序說到一半的話停住，又笑了，“這么想看哥哥表演？”

知道他在捉弄自己，蘇今禾生硬道：“他好了也去。”

沈南序：“那就說定了，到時你和晏嬌一起來，她知道在哪兒。”

蘇今禾乖乖道：“好。”

“早點睡，晚安。”

“晚安。”

電話掛斷，蘇今禾看著手機里不到一分鐘的通話記錄。

感覺好像在做夢，一切都好不真實。

心情驀地飛揚起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強到明天就能去表白。

門外動靜把她拉回現實。

媽媽出來上廁所了。

蘇今禾一看時間一點半，這個點要是被發現還沒睡，免不了挨罵。

她立刻關掉臺燈，借窗外幽白月光，埋頭趕作業。

*

宜大，男生宿舍。

曹棟擦拭著吉他，見沈南序打完電話從陽臺出來，吹了聲口哨。

“有情況啊，老沈，第一次聽你大半夜和妹子聊天，從實招來，是哪個系的美女？”

“別亂說。”沈南序在手機上查樂隊余票，“就一個小妹妹。”

“那你還特意打電話。”

“短信要錢。”沈南序說，“我打過去好點。”

“？”

不就幾塊錢的事，聊破天頂多幾十塊，話說他們為什么不用微信？

曹棟還沒想明白，沈南序已經抬起了頭，“為什么樂隊一張票都沒了？”

“還不是你可能登臺的消息傳出去，票一下就被搶光了。”曹棟道：“不過我這兒還有幾張友情票，你要干嘛？”

“送人。”

“小嬌嬌？”

他一說小妹妹，曹棟只想到這一個，納悶，“你不是早就給過她票了嗎？”

“不是。”沈南序懶懶走到桌前，給手機插上線充電，“另一個。”

“哪一個，我認識不？”

蔣輝洗完澡從獨衛出來，聽到他們對話，嘿嘿笑道：“我知道，我才見過，雖然戴著超級土的眼鏡，但不難看出是個美女，就是表情太少了，很難接近的感覺。”

“她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沈南序想起了一點過去的事，眼睫半斂，隱隱嘆了口氣。

“挺讓人心疼一小孩。”

*

第二天，蘇今禾被鬧鐘鬧醒，頭暈腦脹，瞇著眼將手機拿過來，看到蘇晟回短信了。

【對不起，今禾，爸爸五一要加班，等過年再回來陪你。】

由于太困，蘇今禾看到這句話一點感覺都沒有，回了個好，眼睛一閉又睡過去。

還是溫秋云見她七點還沒起，掀開被子把她從床上叫起來。

在家拖拖拉拉好一陣，等蘇今禾徹底清醒過來，發現要遲到了。

她背著書包跑去學校，在大門快要關上時沖刺進去，碰上了天天踩點的黃潔。

“今禾，你今天也這么晚啊。”黃潔嘴里還咬著肉包，說話含混不清的。

蘇今禾大口喘息，抹去額頭的汗，“昨天睡晚了。”

黃潔一副我懂的表情，“玩手機熬夜了吧，我也是。”

“對了，你和我姐吃飯了？她和我說起你了。”

蘇今禾：“……說我什么？”

“問你有沒有男朋友，莫名其妙。”黃潔縮了縮脖子，“她昨晚陰沉著一張臉回來，我和爸媽都不敢和她說話，嚇死個人，十有**又和沈南序有關。”

黃盈不高興的原因，蘇今禾多少能猜到。

她昨晚最后沒坐公交，是沈南序打車送她回去的，之后他估計沒回酒店，聚餐就這么在他們提前離席的情況下不了了之了。

黃潔：“你長著張一看就不想談戀愛的臉，怎么可能有男朋友。”

“……”蘇今禾：“不好意思，我還真想。”

“想什么？”

“戀愛。”

黃潔猛地看她，“你有喜歡的人了？誰啊？”

“不告訴你。”

“別啊，是我們班的嗎？”

說著，兩人到了教室。

周六沒有早自習，里面亂成一鍋粥，鬧騰得厲害，

晏嬌身旁圍滿了人，她揮舞著一張宣傳單，賣力吆喝。

“下周日，宜大有SF樂隊演出，想去的人舉手，我請客送票！”

“我去！”

“晏姐牛逼，票要好幾百吧。”

不僅女生，連男生都興奮地嚷。

“還有我！”

黃潔顧不上蘇今禾了，連忙跑過去舉手，“我也去我也去！”

蘇今禾看到自己位置被人占了，便站在門邊等。

SF，是沈南序他們樂隊名簡稱。

全稱是SpringFlower，直譯春花。

不過，沈南序作詞作曲的歌中，都會翻譯成，

【春日花束】

他們所有歌都會發在網上，占據各大網絡金曲排行榜榜首，頗受學生歡迎。

晏嬌見到蘇今禾來了，眼睛亮了亮，把周圍人打發走，拉她回座位。

“今禾，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蘇今禾又累又困，把書包塞進抽屜，不以為意，“作業又沒寫完？”

“不是！”晏嬌挽著她的手臂，聲音軟軟地求她，“你能不能教我散打呀？”

蘇今禾看向她，無法理解，“你就這么想學？”

“因為我想離南序哥近點嘛。”

晏嬌鼓起嘴巴，湊近她耳邊，小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南序哥。”

“想談戀愛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