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前,姜寧穗背對灶房門,手里提著鍋蓋。
裴鐸手里端著兩盤菜,肩側(cè)幾乎挨著姜寧穗,從她身側(cè)走過。
姜寧穗提著鍋蓋的手險些摔在鍋面上,心口抑制不住的慌亂跳動。
她與裴公子分明沒什么。
裴公子只是好心幫她。
可…可方才兩人肢體那般緊密相貼,定會讓郎君誤會。
好在裴公子反應(yīng)極快,在郎君推門之際松開她,這才避免被郎君誤會。
趙知學(xué)走到姜寧穗身側(cè),低頭便見她臉頰酡紅,抬起手,以手背輕試姜寧穗臉頰,觸手溫?zé)幔骸澳镒樱隳樤踹@般紅?”
姜寧穗肩背繃緊,手中鍋蓋險些脫落砸在鍋面上。
她摸了摸熱乎乎的臉頰,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沒什么異樣:“紅…紅嗎?應(yīng)該是吹了一路冷風(fēng),回來被鍋里熱氣熏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是尷尬窘迫,才使得臉頰紅艷滾燙。
裴鐸放下盤子,掀眸瞥了眼仍立在灶臺前那抹身姿嬌小的人。
青年眉峰虛虛一抬。
嫂子臉紅了?
趙知學(xué)幫姜寧穗將粥和花饅頭放在桌上:“娘子,日后你就別來學(xué)堂了,這風(fēng)雨凍不著我。”
姜寧穗輕輕點頭:“好。”
她也不敢去了。
到時再碰上梁文濤,還得給郎君和裴公子添麻煩。
想起梁文濤臨走前看她的那一眼,姜寧穗心底再次生出寒意。
吃過飯趙知學(xué)與裴鐸去了學(xué)堂。
姜寧穗將灶房收拾干凈便去了裴鐸屋子,給炭盆里添了些煤炭。
他屋里溫?zé)崛绱海獙幩胴潙俣绽镞@片方寸之地的暖意,有些不舍離去,在炭盆前烤了會火,待渾身被烤透,方才起身出去。
上午發(fā)的面還有,姜寧穗打算晚上蒸點包子。
她叫上穆嫂子同她上街割了二兩肉,二兩肉花了三文錢,這筆錢若是花在正常伙食上倒還好,但姜寧穗?yún)s不想添上裴公子的伙食費再報答他,顯得沒誠意。
她用的自家文錢,也用自己那一份口糧。
這段時日她少吃點,口糧錢也就省出來了。
在嫁給趙家之前,她幾乎沒吃過飽飯,餓肚子是常有的事,這點吃不飽的苦頭于她來說稀松平常。
晚上趙知學(xué)與裴鐸回來,兩人洗凈手,進(jìn)灶房便瞧見各自位置上放了一個盤子,盤子上各放了三個白面包子,中間是一份剛出鍋的青菜豆腐蛋湯,冒著徐徐熱氣。
趙知學(xué)笑道:“娘子還包了包子,什么餡的?”
姜寧穗給兩人成湯,頓了下,輕聲道:“落蘇餡。”
她給肉里加了點清醬,不細(xì)看,看不出肉和落蘇的區(qū)別。
趙知學(xué)兩手捧著碗暖了暖手才拿起包子咬了一大口。
裴鐸咬了一口包子,一股肉香頃刻溢在唇齒間,青年眉心輕攏幾分,撩起薄薄眼皮瞥了眼對面的姜寧穗。
不出他所料。
她又用了這種笨拙的法子。
見她只捧著碗喝湯,裴鐸隨口問了句:“嫂子不吃包子?”
姜寧穗低頭看著碗里的清湯,聲音細(xì)軟:“你們沒回來前,我已經(jīng)吃過一個了。”
趙知學(xué)今晚沒向夫子請教,吃過晚飯便著急回屋繼續(xù)溫習(xí)功課。
他一走,灶房里又剩下姜寧穗與裴鐸二人。
姜寧穗怕裴鐸提及此事,起身想先出去,等裴公子吃完她再來收拾碗筷,沒成想剛起身,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指骨將一個白色瓷盤推至她面前。
她一怔,看向裴鐸。
青年只朝白色瓷盤輕揚下巴:“嫂子,吃了它。”
姜寧穗趕緊搖頭:“這是給你包的,我吃過了。”又補了句:“吃飽了。”
裴鐸屈起兩指,輕叩瓷盤邊沿:“嫂子要么吃了它,要么,我拿給趙兄品嘗一番。”
姜寧穗聞言,心口陡然一墜。
這包子若是進(jìn)了郎君嘴里,那她報恩的小心思和謊言都攤到桌面上,讓郎君如何看她想她?定會讓郎君誤以為她對…對裴公子有旁的心思。
姜寧穗輕咬下唇,僵僵坐回原位。
裴鐸看著她拿起包子小口吃著,便端起碗輕呷碗里的湯。
青年喝完湯,掀眸看向姜寧穗。
喚她:“嫂子。”
姜寧穗沒抬頭,低頭咬著包子:“嗯?”
裴鐸:“我還是那句話,嫂子感激我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你沒必要為了此事刻意委屈了自己,你我同住一個屋檐下,幫我做一日三餐,為我添炭取暖,若細(xì)細(xì)算來,我倒欠了嫂子的情,嫂子若真要與我分那么清,不如,我搬出去可好?”
姜寧穗懵怔抬頭看向?qū)γ娴呐徼I。
青年眸底映著油燈里跳躍的火焰,忽明忽暗,他眸光極深,似幽暗深潭,將她連人帶魂吸入其中,寸寸束縛。
姜寧穗呼吸一頓,再一細(xì)看,只從青年清寒的眉眼里看到如湖泊般的平靜。
她這么做只是想報恩罷了,怎就逼得恩人要搬出去了?
姜寧穗一時哽住,不知該說什么。
裴鐸適時打破沉默:“嫂子可還想與我分這么清?”
姜寧穗搖頭。
儼然不知她被青年的話繞了進(jìn)去。
裴鐸眉眼依舊清寒寡淡,但眸底卻浸著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既如此,嫂子不必再做這種事了,也莫要虧著自己。”
姜寧穗低下頭,回應(yīng)道:“我知曉了。”
她覺得自己做的挺隱秘了,連郎君都未察覺,裴公子是如何知曉她沒吃包子?
想到好幾次裴公子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姜寧穗后脊梁顫了顫。
她在裴公子面前,好似什么秘密都無所遁形。
吃過飯姜寧穗收拾好灶房,端著熱水進(jìn)屋和郎君洗漱。
趙知學(xué)今晚看書看到很晚,姜寧穗先睡著了,他何時上榻也不知道。
自從那晚裴鐸與姜寧穗說了那番話,她再沒堅持一開始的決定。
接下來幾日,一日三餐,姜寧穗都好似感覺到裴公子的視線有意無意盤旋在她頭頂,看她有沒有堅持自已的虧著自己。
姜寧穗覺得裴公子人極好。
郎君曾私下與她說裴公子面冷心冷,鮮少與人交往,對任何人與事都漠然視之,但她覺著,裴公子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晚上,姜寧穗鉆入被窩,被郎君抱進(jìn)懷里。
男人身上陽氣重,到底比女子強健,姜寧穗貪戀趙知學(xué)身上的熱度,往他懷里鉆了鉆,趙知學(xué)抱緊她,手掌隔著薄薄的中衣摩挲姜寧穗的手臂。
“娘子,我給你說件事,讓你樂一樂。”
姜寧穗聞言,好奇抬起頭問道:“什么事?”
趙知學(xué)看著姜寧穗睜著一雙盈盈水眸,情不自禁親了下她額頭:“關(guān)于梁文濤的事。”
乍一聽見這個名諱,姜寧穗又想起那日梁文濤看向她的眼神。
讓她脊背發(fā)寒。
她輕抿了下唇,問道:“他怎么了?”
趙知學(xué):“他已經(jīng)有五日沒來學(xué)堂了,我今日才從同窗嘴里聽說,梁文濤在五日前喝醉酒摔倒,把臉?biāo)て葡嗔耍犝f,摔斷了右手和左腿,一直在家養(yǎng)傷呢。”
姜寧穗頗有些驚訝:“平地竟摔得這么狠?”
趙知學(xué)哼笑了聲:“不是平地,是從他家酒樓二樓摔下來的。”
竟是如此。
姜寧穗心中郁氣消了不少。
惡有惡報,連老天爺都看不慣這種作惡之人。
溫?zé)岬挠|感沿著手臂移向兩團(tuán)柔軟處,裙帶解開,一只手探入……
姜寧穗回神,及時按住趙知學(xué)的手,秀麗小臉上透著幾分艷紅與抗拒:“郎君,時候不早了,睡罷。”
趙知學(xué)欲上心頭,抽回手捉住姜寧穗的手按過頭頂。
自己娶來的娘子能看不能吃,個中滋味有多難受只有他清楚。
他覆上來,埋首在姜寧穗頸側(cè):“穗穗,我們已有十日未同房,別再推拒我了,我動靜小些,裴弟就聽不見了。”
姜寧穗緊咬下唇,臉頰酡紅,貼骨的頸側(cè)勾著誘人的骨窩,水盈盈的杏眸被迫漫上了紅潮。
中衣剝落。
冬日里兩道帶著體溫的身子貼在一起。
屋里燒著炭火,溫度雖比不上隔壁屋里的暖意,倒也不是很冷。
隔壁屋里,煤炭燒的金紅。
門窗大開,寒風(fēng)肆意灌入,吹散了凝聚的灼熱溫度。
裴鐸放下紫毫筆,抬起冰冷寒涼的眸子,凝著高空的漫天繁星。
星光細(xì)碎,好似女人眼里綴滿的秋霞。
那晚,她獨坐窗前。
嬌媚動情的眼尾漾著秋水的一幕,毫無預(yù)兆的闖入裴鐸的視野。
寒風(fēng)簌簌,灌在青年身上,將他身上的衣袍摧殘鼓蕩。
須臾,青年在桌上鋪平宣紙,執(zhí)起筆,筆尖在宣紙上勾勒出一雙秋水剪瞳,漸漸地——女人臉部線條勾勒而成。
十日前,他找到了合適的小院。
獨門獨院,無人打擾清凈,但唯獨少了那一日三餐的煙火氣。
他推拒了。
其實,住在這里也未嘗不可。
唯有一點不甚滿意。
譬如現(xiàn)下令人心生森寒憎惡的動靜。
裴鐸將紫毫筆擱置在筆架上,轉(zhuǎn)身出門,走至隔壁門前,執(zhí)手叩響了隔壁房門。
“篤篤”聲在寂靜的夜里尤為響耳,也讓屋里的人陡然間停住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