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洪流,依舊無情地向前奔涌。
只是……這一次展現在列車組眾人眼前的片段,讓星的瞳孔驟然收縮,連她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這幅景象……有些熟悉。
昏暗的光線下,那位孤獨的救世主靜坐于陰影中,如同在永夜中徘徊了無數紀元的旅人。
然后,他抬起頭,仿佛穿透了無盡的虛無與絕望,終于……看到了他窮盡所有輪回、苦苦找尋的,那最后一抹,能夠承載希望的光。
那抹光,展現出了星的容顏。
“死亡……” 記憶中的白默,看著那抹來之不易的“光”,低聲呢喃。
“不……不行。”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在找到我,幫我帶他們前往明天之前……”
“你,不得死亡……”
轟——!
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星徹底想起來了!
在她與丹恒、瓦爾特先生剛剛踏入翁法羅斯邊界的時候,他們遭遇了無法抗拒的恐怖襲擊……可她實際上,早已在那場襲擊中死去了!
是白默,在關鍵時刻收斂了她即將逸散的意識,凝聚了她瀕臨崩潰的形體,讓她得以“存活”,能夠繼續在這片大地上行走、探索。
也正是在與她見面的那一刻,白默找到了他那瘋狂救世拼圖的最后一塊——
一個來自世界之外、不受翁法羅斯輪回束縛、并且擁有穿越星海能力的“變量”,
一個有能力、也有理由,帶著他想保護的所有人,真正離開這個永恒牢籠的“開拓者”。
……
“這里……就是他記憶的盡頭了。”長夜月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星的震撼回憶。
此刻,長夜月臉上那慣有的慵懶與戲謔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敬意與復雜追憶的肅穆。
眼前這個男人,跨越三千多萬世的孤獨抗爭與堅守,似乎無意間撥動了她內心深處某些被塵埃覆蓋的、關于她自身過往的琴弦。
無論他的所作所為在宏大的宇宙尺度下是否最終被證明是徒勞,這份堅持本身,便足以贏得任何知曉其全貌之人的尊敬。
……
在記憶的最終盡頭,所有流動的畫面都凝固、消散,只剩下最后一道由卡默斯蘭那親手留下的、如同遺言般的影像。
“所以……星穹列車的各位無名客,” 影像中的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地回蕩在寂靜中,
“在見證了那名為‘卡默斯蘭那’的、冗長而乏味的過去之后,你們……明白了嗎?”
“「存續」,并非「開拓」的敵人。”
他重復了那個最初通過長夜月傳遞的信息,但此刻這句話卻有了全然不同的分量。
他繼續陳述著那最終的計劃,語氣像是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后事:
“你們所需要做的,很簡單。在我與「毀滅」方程式徹底融合、翁法羅斯的演算宣告完成的那一刻,將那些封存著翁法羅斯所有意識體的‘琥珀’……一并帶走。”
“在成為「存護」命途的神跡之后,那些意識體即便算不上是真正的、自然孕育的生命,也完全能夠被定義為擁有自我意識的奇物了。”
他的話語中,甚至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憧憬:
“他們將會擁有新的人生,他們可以踏足星海,他們可以對那個繽紛精彩、你們所熟悉的宇宙……說一聲:‘你好,世界。’”
然后,他描繪了一個對于列車組而言,堪稱“完美”的結局:
“然后,你們可以繼續你們偉大的開拓之旅。回到星空后,也會有人在星際播報中宣揚:是無名客拯救了翁法羅斯的所有人。是無名客挫敗了「毀滅」的陰謀,阻止了絕滅大君的降生。你看,多么皆大歡喜的結局。不是嗎?”
最后,他還特意解釋道,仿佛在寬慰他們可能存在的道德負擔,他做出了保證,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不用擔心「毀滅」方程式的后續破殼,不用擔心絕滅大君的誕生。我向你們保證……銀河間,將再也沒有‘鐵墓’的痕跡……”
卡默斯蘭那的影像仍在平靜地訴說著后續的一些細節安排,但……傾聽的人,此刻又有誰還能真正聽進去呢?
……
屬于卡默斯蘭那的記憶,早已播放完畢。
但這片承載了無盡記憶的空間,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依舊沒有人開口。沉重的氛圍如同實質般壓迫著每個人的心臟,萬語千言都哽在喉頭,任何詞匯在此刻都顯得輕浮。
螺絲咕姆的機械眼平靜地掃過沉浸在震撼中的同伴。
或許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評判卡默斯蘭那這以自身為祭品的終極計劃。
但此刻,這片沉默需要被打破,這段跨越了三千多萬次輪回的史詩,需要有人獻上應有的致意。
于是,這位永遠保持著優雅與理性的機械紳士,緩緩地摘下了自己頭頂的紳士帽,將其置于胸前。
然后,他面向記憶盡頭那片已然空白的虛無,淺躬致意。
當他重新直起身時,那平和的金屬音質中,蘊含著前所未有的敬重:
“向您致意,卡默斯蘭那閣下。”
他誠懇地說道,
“我收回之前基于不完整信息所做出的淺薄妄評。”
他的電子眼中,仿佛有復雜的數據流如同星河流轉,最終匯聚成一句發自核心的、最高的贊譽:
“您是……真正的救世主。”
“從絕對理性的角度來講,您的計劃……是一個既治標,又治本的……偉大計劃。”
這并非對其方法的完全認同,而是對那份超越了所有得失的,純粹犧牲意志的……最高禮贊。
……
另一邊,現實世界,奧赫瑪的廢墟之上,琥珀的光澤,冰晶的碎屑,毀滅的余燼交織。
白默懸浮于半空,垂眸凝視著下方即便傷痕累累、氣息紊亂,卻依舊緊握武器,眼神倔強如初的昔漣與白厄。
他們身上新增的創口,衣衫上沾染的塵土與凝固的金色血漬,無不昭示著剛才那場戰斗的激烈與他所占據的絕對優勢。
要說他心中沒有絲毫觸動,沒有一絲源于過往無數輪回共同記憶所帶來的心軟,那是不可能的。
那份深植于靈魂深處的羈絆,并非一時的力量或理念所能輕易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