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閉館的提示音第三次在走廊里回蕩時,拾穗兒才從《干旱區生態學報》的字里行間抬起頭來。
油墨的氣息混著舊紙張特有的霉味,還縈繞在鼻尖,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中指觸到皮膚時,能明顯感覺到一絲發燙——這是連續熬夜的痕跡。
望著窗外已經完全黑透的天空,玻璃上凝結的水汽將遠處的路燈暈染成朦朧的光團,昏黃的光暈在夜色里輕輕晃動,像極了家鄉戈壁灘上清晨未散的霧靄,縹緲又溫暖。
這是她連續第三周在圖書館閉館后轉戰教學樓自習室了。導師布置的科研報告越來越近,她總覺得案例分析不夠扎實,總想著多查一篇文獻、多補一個數據,才能讓報告更有說服力。
她輕輕合上期刊,指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告別一個陪她奮戰多日的熟悉朋友。
封面右下角的折痕已經很深,那是她每次翻頁時下意識捏住的地方,如今倒成了這本舊期刊獨有的印記。
收拾書包時,她特意把那本教授贈送的《干旱區生態學研究方法》小心翼翼地放進最里層,生怕書角被其他資料壓卷。
手指拂過書頁間那枚梭梭書簽時,心頭泛起一絲暖意。
這是教授去年去阿拉善調研時,用戈壁灘上自然脫落的梭梭枝條親手制作的,每一根細小的枝條都被精心打磨過,邊緣光滑,還保留著梭梭樹皮特有的深褐色紋理,湊近聞時,能隱約嗅到一絲干燥的草木氣息,那是沙漠植物特有的堅韌味道。
書簽上還系著一根細細的藍繩,是教授用自己的鞋帶改的,他說:“這樣掛在書里,翻頁時不容易掉?!?/p>
她又翻開隨身的筆記本,淺藍色的封面已經被磨得發亮,邊角卷曲發毛,像被戈壁風沙吹過多年的舊布。
每一頁的空白處都擠滿了批注,有的墨跡深,是她在圖書館明亮的燈光下寫的;有的淺,是在自習室昏暗的光線下匆匆記下的,這些深淺不一的字跡,像一條蜿蜒的小路,記錄著她不同時刻的思考軌跡。
教學樓的自習室在三樓西側,是她上個月偶然發現的寶地。
那天圖書館閉館時,她抱著一堆資料沒處去,誤打誤撞走到這里,發現門沒鎖,從此便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推開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熟悉的粉筆灰味撲面而來,混著窗外梧桐葉被夜風送來的清香,竟讓她莫名想起家鄉雨后戈壁灘上的氣息——那時雨水剛澆過黃沙,泥土的腥氣混著梭梭新抽的嫩芽味,清新又踏實。
自習室里只有兩盞白熾燈亮著,暖黃色的光投在桌面上,不像圖書館的熒光燈那樣刺眼,倒像是戈壁灘上溫柔的月光,輕輕裹著她,讓人心安。
她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這個位置能看到樓下的梧桐樹,還能避開走廊里偶爾傳來的腳步聲。
放下書包,她先取出保溫杯,淡粉色的杯身已經有了幾道劃痕,是開學時宿管阿姨送她的,阿姨說:“女孩子家,要多喝熱水,對胃好?!?/p>
擰開杯蓋時,熱氣氤氳而上,瞬間模糊了她的眼鏡片。
她趕緊摘下眼鏡,用袖口輕輕擦拭,鏡片上還沾著剛才翻書時蹭到的油墨印。
小口啜飲著溫水,溫熱的水流緩緩滑過喉嚨,落在空蕩蕩的胃里,像投下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暖意,這才開始有條不紊地攤開資料。
左邊是導師的科研報告要求,打印紙已經被她翻得卷邊,紅筆圈出的“需結合實地案例”“數據需標注來源”等重點,像一個個醒目的路標,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中間是三篇關于荒漠植被恢復的論文,其中兩篇還是教授幫她從學校檔案館復印的舊文獻,頁邊貼滿的彩色便簽像是知識的翅膀,黃色便簽寫著“可參考此方法計算K值”,粉色便簽標注著“此處數據與家鄉情況差異較大”。
右邊是她的筆記本,封面上“像梭梭一樣扎根”的字跡在燈光下泛著微光,這是開學第一天,教授在她筆記本上寫下的寄語,如今已成為她的座右銘,每當她覺得累、想放棄時,看到這行字,就像看到了戈壁灘上迎著風沙生長的梭梭,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今晚要完成的是報告的“案例分析”部分。
她斟酌了很久,最終選擇以家鄉的梭梭林為例,探討人工干預對環境容納量的影響——這是她最熟悉的領域,也是她最想寫的內容。
可當筆尖落在“人工灌溉對K值的提升幅度”這一欄時,她突然頓住了。
鋼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像一顆遲遲未落的淚。
她翻遍了手頭的資料,論文中的數據都來自阿拉善盟東部,那里的年降水量、土壤有機質含量,都與家鄉戈壁灘邊緣的小鎮相差甚遠,直接套用數據,總覺得不踏實,像在沙灘上建房子,沒有根基。
她咬著筆桿,塑料筆帽被牙齒咬出了淺淺的齒痕。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上,“要是能有家鄉的具體數據就好了。”
她輕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自習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又很快被窗外的風聲淹沒。
指尖在紙上輕輕敲擊,節奏雜亂,像她此刻的心情。
窗外的風掠過梧桐樹梢,葉子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遠方的戈壁在回應她的呼喚,又像是奶奶在耳邊輕輕念叨。
她掏出手機,解鎖屏幕,卻在看到時間的瞬間猶豫了——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23:17”。
奶奶年紀大了,睡眠淺,一點聲響就會醒,一個消息提示音,說不定就能讓她整夜都睡不著,還得擔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默默收起手機,把它放在書包最外層,確保不會不小心碰到。
重新握緊筆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告訴自己,既然暫時無法獲取具體數據,就先梳理理論框架,等周末再給家里寫信詳細問。
在草稿紙上,她畫下一個簡易的表格,左邊列“人工干預措施”,右邊對應“可能影響的生態因子”:灌溉對應“水分”,補種對應“種群密度”,種植沙棘對應“種間關系”。
每寫下一項,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對應的場景:灌溉渠邊的梭梭確實比遠處的粗壯,樹皮更光滑,枝葉更茂盛,去年暑架她還幫阿叔給梭梭澆水,指尖觸到的樹皮,是濕潤的;
沙棘叢里的小梭梭苗,在風沙天里依然挺直腰桿,不像裸露地帶的幼苗那樣東倒西歪,阿媽說,沙棘的根能固沙,還能給梭梭擋風。
這些記憶的碎片,像戈壁灘上隨風滾動的梭梭種子,在她心里生根發芽,漸漸長成連接理論與現實的橋梁。
筆尖在紙面滑動的“沙沙”聲,成為自習室里唯一的旋律,與窗外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夜曲。
她寫得如此投入,連保安大叔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大叔的鞋底磨得有些薄,走路時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平時她總能提前察覺。
直到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輕輕放在桌角,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她才恍然抬頭。
保安大叔站在桌前,深藍色制服的肩章在手電筒的余光中若隱若現,上面的銅扣已經有些氧化,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他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像撒了一把碎雪,臉上的皺紋很深,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能擠出好幾道,卻溫暖如春:“同學,剛才在樓下就看見這盞燈亮著,上來一看果然是你。”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夜的寧靜,又像是怕嚇著她,“天這么冷,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別凍著了?!?/p>
拾穗兒慌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蹭出“吱呀”一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雙手接過水杯。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心尖,像一股暖流,瞬間沖散了熬夜的疲憊,讓她鼻尖微微發酸。
“謝謝大叔,”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您怎么還沒休息?這么晚了還在巡邏?!?/p>
“我得巡邏到后半夜呢,”
大叔倚在門框上,手里的手電筒垂在身側,光束斜斜地投在地面,畫出一道長長的光影,“這棟樓晚上就你一個學生在,可得多注意安全,門窗都要鎖好?!?/p>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資料,看到“梭梭林”“環境容納量”等字樣時,眼神里多了幾分了然,語氣里帶著長輩特有的關切:“你看這都快一點了,再熬下去身體該扛不住了,明天再寫也不遲,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拾穗兒低頭看著才完成一半的報告,稿紙上還有大片空白,像等著她去填補的遺憾。
她咬了咬下唇,唇瓣上還留著剛才咬筆桿時的印記:“大叔,我這報告下周就要交了,還差一點沒寫完。我把這點弄完就走,不會待太久的,您放心。”
大叔點點頭,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像被風吹平的沙紋:“行,那你別太累了,每隔一會兒就站起來活動活動,別總坐著?!?/p>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等會兒我再來看看你。要是冷,就去保安室拿件外套,我辦公室有備用的,是我兒子穿剩下的,雖然舊了點,但挺暖和?!?/p>
臨走前,他又回頭叮囑了一句:“記得鎖好門,走的時候把燈關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拾穗兒捧著水杯,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緩緩坐下。
她把水杯放在手邊,偶爾喝一口,水溫正好,不燙不涼,喝下去后,連因焦慮而緊繃的胃部都舒展開來。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在戈壁灘的冬天,那時家里還沒有暖氣,晚上背書時,手腳總是凍得冰涼。
每當這時,奶奶阿古拉總會端來一碗熱奶茶,碗是粗瓷的,邊緣還有一道小裂痕,卻盛著最溫暖的關懷。
那時的奶茶是用磚茶和羊奶煮的,帶著些許膻味,剛喝時她還不太習慣,總皺著眉頭。
可奶奶阿古拉總會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喝,還說:“多喝點,暖身子,背書也記得牢。”
有一次,她背書背到很晚,實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奶奶的舊棉襖,手邊的奶茶還溫著,奶奶正坐在一旁,借著煤油燈的光縫補她的舊襪子。
奶奶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卻比誰都懂得讀書的意義。
“穗兒啊,”
奶奶總是這樣說,粗糙的手掌輕撫她的頭頂,掌心的老繭蹭得她頭皮有些癢,卻很舒服。
“讀書是好事,能讓人走出戈壁,見大世面,不用像阿爸阿媽這樣,一輩子跟沙子打交道?!?/p>
有一次,她因為背不出課文,急得直哭,眼淚掉在課本上,暈開了字跡。
奶奶沒有說什么大道理,只是坐在她身邊,拿起針線,一針一線地縫補著她的舊衣裳。
“奶奶織毛衣也不是一天就學會的,剛開始織的時候,拆了又織,織了又拆,手上都扎了好幾個洞,后來慢慢就會了。讀書也一樣,一點一點學,總能學會的,別急?!?/p>
臨行前那個夜晚,戈壁灘上的風很大,吹得窗戶“哐哐”響。
奶奶悄悄走進她的房間,塞給她一個手絹包,布料是她結婚時穿的紅棉襖拆的,已經洗得發白。
“這里面是奶奶攢的雞蛋錢,”
奶奶的聲音在夜風中微微發顫,像風中搖曳的煤油燈。
“在外面別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買,別舍不得。要是想家了,就給家里寫信,奶奶雖然聽不懂你說的學問,但能找人讀你寫的信?!?/p>
她打開手絹包,里面是一沓皺巴巴的零錢,最大的面額是五十元,最小的是一元,那是奶奶每天早上撿雞蛋、攢了半年才湊出來的。
回憶至此,拾穗兒的眼眶已經濕潤,眼淚在里面打轉,她趕緊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氣。
不能哭,奶奶說過,遇到困難要咬牙堅持,眼淚解決不了問題。
她重新握緊筆,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決定先分析不同土壤質地對灌溉效果的影響——家鄉的土壤是沙質土,保水性差,灌溉頻率應該比阿拉善盟的黏質土高,這一點可以在報告里注明,等周末拿到具體數據后再補充。
思路一旦打開,寫作就順暢了許多。筆尖在紙面上歡快地跳躍,將枯燥的理論與生動的實際完美結合。
她寫道:“沙質土地區的人工灌溉,需采用‘少量多次’的方式,避免水分快速滲漏……家鄉梭梭林的實踐表明,每周灌溉兩次、每次每畝澆水15立方米,可使梭梭成活率提升25%-30%”。
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她就翻開教授贈送的那本書,書頁間,老師用鉛筆做的標記清晰可見,在“干旱區人工灌溉與植被恢復”這一章,還有“可結合實際土壤含水量調整灌溉量”的批注,字跡工整,帶著老師特有的認真。
這些細心的指導,像一盞盞明燈,照亮了她前進的道路。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開始泛白,從最初的深黑,慢慢變成淺灰,又染上一層淡淡的橘紅。
第一聲鳥叫從遠方傳來,清脆的聲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緊接著,更多的鳥叫聲響起,像一首熱鬧的晨曲。
拾穗兒放下筆,伸展酸痛的肩膀,骨頭發出“咔咔”的輕響。
她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是5:28,原來她已經寫了四個多小時。
報告的案例分析部分終于完成,雖然還有些細節需要完善,但主體框架已經確立,像一座終于搭好骨架的房子,只待后續添磚加瓦。
收拾物品時,她注意到保安大叔送來的水杯已經涼透,杯底還留著些許清水。
她拿著水杯,走到自習室角落的水龍頭旁,仔細地清洗干凈,杯壁上的水漬被她用紙巾擦干,鄭重地放進書包——
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親字還給大叔,還要好好道謝,不能再像這次這樣,連句完整的感謝都沒說。
走出自習室,走廊里燈火通明,地面光潔如鏡,連一點灰塵都沒有,想必是大叔清晨打掃過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生怕吵醒還在沉睡的教學樓。
在下到一樓時,她遇見了正在打掃大廳的保潔阿姨。
阿姨穿著橙色的工作服,衣服上印著學校的lOgO,手里拿著一把大掃帚,看到她時,眼睛一亮,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
“同學,你怎么這么早就出來了?是一晚上都在這兒學習嗎?”
拾穗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臉頰有些發燙:“阿姨,我趕報告,在自習室待了一晚上,剛寫完?!?/p>
“哎喲,那可太辛苦了,”
阿姨快步走到她身邊,心疼地打量著她,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色上。
“年輕人拼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體,別把身子熬壞了?!?/p>
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布袋是用碎花布縫的,針腳有些歪歪扭扭,卻很結實。
“我早上蒸包子時,特意多蒸了一個,給你留著,在保安室的桌子上,快去拿去吃吧,還熱著呢,墊墊肚子?!?/p>
“阿姨,不用了,太麻煩您了……”
拾穗兒連忙推辭,心里卻暖得不行。她和保潔阿姨并不熟,只是偶爾在自習室門口遇見時,會打個招呼。
“別客氣,”
阿姨打斷她,眼神溫柔得像阿媽,“我孫子也在上大學,跟你差不多大,在外地,也總熬夜學習。
每次給他打電話,他都說不辛苦,可我知道,讀書哪有不辛苦的??吹侥?,就像看到我孫子一樣,忍不住想多疼疼你。”
盛情難卻,拾穗兒只好去保安室取了那個還帶著溫熱的包子。
包子是肉餡的,咬一口,肉汁在口中彌漫,帶著家常的香味——蔥花的鮮混著豬肉的油潤,像極了奶奶阿古拉每次送她去車站時,塞進她背包里的熱包子。
那時奶奶阿古拉總說:“路上吃,熱乎的,墊肚子?!?/p>
此刻嘴里的溫度,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讓她眼眶又熱了起來。
她一邊小口咬著包子,一邊漫步在晨曦微露的校園里。
路燈還未熄滅,暖黃的光透過薄薄的晨霧,在地面暈開一圈圈柔和的光暈,像戈壁灘上日落時的余暉。
湖邊的柳樹已經抽出了嫩芽,枝條垂在水面,偶爾有早起的麻雀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湖面結著一層薄薄的冰,冰面映著天邊的朝霞,橘紅與金黃交織,仿佛撒了一層碎金,晃得人眼睛發亮。
走著走著,她想起奶奶在煤油燈下縫補衣裳的身影。
那時家里窮,舍不得用電燈,晚上就靠一盞煤油燈照明。
燈光昏黃又微弱,奶奶總要把眼睛湊得很近,才能看清針腳。
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看到奶奶還坐在炕邊縫補,手里拿著她磨破了袖口的上衣,銀針在燈光下閃著微光。“奶奶,別縫了,明天再弄吧?!彼嘀劬φf。
奶奶卻笑了,把校服舉起來看了看:“明天你要穿呢,衣服破了多難看。衣服破了要及時補,不然破洞會越來越大;學習也是一樣,遇到不洞的要及時問,不然問題會越積越多,到最后就補不上了?!?/p>
那時她不懂,總覺得奶奶的話太樸素,直到現在熬夜趕報告,對著一個個難題咬牙攻克時,才明白奶奶的道理有多實在。
她攥緊了手里的書包帶,書包里裝著的不僅是剛完成的報告,還有教授的期望、奶奶的叮嚀,和自己走出戈壁時的初心。
這條路雖然艱難,要熬無數個夜晚,要啃下一本本厚厚的書,要面對一次次數據不足的焦慮。
但每當想起奶奶縫補時專注的眼神、教授送她書前時溫柔的叮囑,想起家鄉戈壁灘上迎著風沙頑強生長的梭梭林,她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那些困難,就像梭梭要面對的風沙,只要扎根夠深,就一定能扛過去。
走到宿舍樓下時,宿管阿姨剛剛打開大門。
阿姨穿著灰色的外套,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看到她,立即露出了關切的笑容,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
“穗兒,你可算回來了!早上我起來查宿舍,看到你床位是空的,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正打算給你打電話呢??爝M去好好睡一覺,看你眼睛都熬紅了,別累壞了。”
“謝謝阿姨,讓您擔心了?!?/p>
拾穗兒真誠地道謝,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滿是暖意,“我趕報告,在自習室待了一晚上,現在寫完了,馬上就去休息。”
“寫完了就好,寫完了就好。”
阿姨一邊說著,一邊側身讓她進去,還不忘叮囑。
“洗漱的時候輕點,室友們還在睡呢。我給你留了熱水,在樓下的保溫桶里,要是想喝,就去倒?!?/p>
走進宿舍,室友們還在熟睡,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像輕柔的樂曲。
她輕手輕腳地把書包放在自己的書桌旁,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翻開書包,看到那本《干旱區生態學研究方法》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梭梭書簽從書頁間露出一小截藍繩,像在跟她打招呼。
她小心地把報告放進文件夾里,又把教授送的書擺回書架上,才拿起洗漱用品,躡手躡腳地走進衛生間。
洗漱完畢,她輕輕躺在自己的床上,卻毫無睡意。
閉上眼睛,朝霞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像奶奶的手輕輕撫摸著她。
自習室的燈光、保安大叔的熱水、保潔阿姨的包子、宿管阿姨的關懷、教授的教誨、奶奶的叮嚀……
這些溫暖的片段,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一顆一顆,串聯起來,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溫暖了每一個挑燈夜讀的夜晚。
她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蒲袌蟾婵赡苄枰磸托薷模瑢熁蛟S會指出很多不足;
期末考試可能充滿挑戰,厚厚的專業書還需要一頁頁去啃;
將來研究荒漠生態,可能要去戈壁灘實地調研,要面對惡劣的環境,要收集更多更難的數據。
但她不會畏懼,就像家鄉的梭梭,在貧瘠的戈壁灘上,沒有充足的雨水,沒有肥沃的土壤,卻依然能把根深深扎進沙子里,迎著風沙茁壯成長。
她要像梭梭一樣,在知識的土壤里深深扎根,努力吸收養分,一點點生長。
終有一天,她要用自己所學的知識,為家鄉的荒漠生態保護貢獻力量,讓更多的梭梭林在戈壁灘上扎根,讓家鄉的天空更藍,讓阿爸阿媽不用再為風沙發愁,讓奶奶能在掛滿梭梭果的林邊,笑著看她回家。
在朦朧的睡意中,她仿佛看見奶奶在油燈下對她微笑,手里還拿著剛縫好的衣服;
教授在自習室里耐心地給她講解數據,指尖指著報告上的表格;
保安大叔端著熱水朝她走來,笑容溫暖;
保潔阿姨把包子塞進她手里,叮囑她“多吃點”;
宿管阿姨站在宿舍門口,等著她回來……
這些溫暖的笑容,匯成一股暖流,緩緩流入她的心田,讓她在這個清晨睡得格外香甜。
而在她的枕邊,那本《干旱區生態學研究方法》靜靜躺著,書頁間的梭梭書簽,仿佛還散發著沙漠植物特有的清香,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關于成長、堅守與溫暖的故事,也在默默陪伴著她,走向更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