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如刀,在斷壁殘垣間穿梭嗚咽,卷起細(xì)碎的沙礫,無情地拍打在臨時搭建的木棚立柱上,發(fā)出“嗚嗚”的悲鳴,仿佛在為這片飽經(jīng)滄桑的土地低唱挽歌。
夜色如墨,唯有打谷場中央幾堆篝火熊熊燃燒,橘紅色的火苗在風(fēng)中搖曳不定,映照著一張張寫滿滄桑與期盼的臉龐。
空氣中彌漫著沙塵的土腥味、篝火的焦糊味,還有一種無聲的沉重,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百余雙眼睛——老的布滿溝壑,少的寫滿焦灼——全都緊緊吸附在拾穗兒手中那根細(xì)長的木棍上,吸附在她面前那張鋪在簡陋木桌上、用炭筆和顏料精心繪制的希望之圖上。
拾穗兒站在火光中央,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連日來的奔波勞累讓她清瘦的臉龐更顯輪廓分明,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暗夜里指引方向的星辰,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毅光芒。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里涌動著積攢了數(shù)日的疲憊、壓力,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亢奮。
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棍,此刻在她手中,卻重若千鈞,如同將軍掌控全局的令箭,承載著金川村百余口人的生死存亡。
“鄉(xiāng)親們,形勢逼人,時間不等人!”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
她看到李大叔皺紋擰成的疙瘩,看到他手中那桿破舊煙袋被攥得吱嘎作響;
她看到王嬸子泛紅的眼眶,看到她懷中因不安而啜泣、又被輕聲安撫睡去的稚子;
她看到以虎子為首的幾個年輕人緊攥的拳頭,看到他們眼中交織的緊張、期盼與那種被逼到絕境后即將爆發(fā)的孤注一擲。
“咱們金川村,遭了百年不遇的大災(zāi)!”拾穗兒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沉痛。“房子塌了,辛辛苦苦積攢的家當(dāng)埋了,眼看能有收成的莊稼地被流沙吞了!連咱們祖祖輩輩依賴、視為命根子的那幾口老井,水位也一天天往下掉,快見底了!”
這番話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勾起了剛剛過去的噩夢般的記憶,人群中響起壓抑的啜泣和無奈的嘆息。
李大叔蹲在角落,把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肩膀微微聳動。幾個半大的孩子似乎被氣氛感染,緊緊依偎在母親身邊,眼中充滿了恐懼。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喚起了深藏在每個村民心底對故土的眷戀。
“咱們肩上的擔(dān)子,比身后那巍峨的祁連山余脈還要重千萬斤!咱們要守住的,不光是幾間破房、幾畝薄田,更是咱們金川村人不屈的魂!是咱們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子孫的責(zé)任!”
情緒在積蓄,一種同仇敵愾的氛圍開始凝聚。
李大叔抬起了頭,抹了把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松開了煙袋,下意識地挺直了佝僂的腰背。
“我這些天,”拾穗兒的語氣放緩,但依舊有力,“白天跟著張教授、陳陽他們,啃著干饃,就著涼水,用腳板一寸一寸丈量了咱們村周圍每一寸土地。東邊那片老林帶還剩下幾棵苦苦掙扎的老樹?西邊的戈壁灘哪塊地勢稍高、哪處洼地可能存住雨水?南邊干涸多年的河床,扒開表層沙土,底下有沒有一絲潮氣?北邊那幾座要命的流動沙丘,這半年又往前挪了多少步?我們都看得真真切切,一筆一畫,記在本子上,畫在了這張圖里。”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桌上那張凝聚了心血的地圖。
牛皮紙粗糙的質(zhì)感,炭筆勾勒的山川地貌,顏料標(biāo)注的沙丘、水源、殘存植被,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清晰而珍貴。
“晚上,就著這如豆的燈火,我和陳陽、和張教授,對著這張圖,反復(fù)琢磨、畫了又改、算了又算。”
她的目光投向身旁同樣面帶疲憊卻眼神專注的陳陽和張教授,三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我們爭論過,為了一個井位的最佳選址,能吵到半夜臉紅脖子粗;我們也一起推演過無數(shù)次,假設(shè)過不下十種最壞的可能——水要是根本找不到怎么辦?辛辛苦苦壘起的沙墻被一夜大風(fēng)摧毀怎么辦?拼盡全力種下的樹苗全部旱死怎么辦?”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直面殘酷現(xiàn)實的冷靜:“每一種最壞的結(jié)果,我們都想到了,想到了骨頭里!越想,心里越?jīng)觯苍较耄X子越清醒!”
突然,她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如同暗夜中的閃電,掃過全場,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與她年輕面容不符的決斷力和強大的感染力:“但正是把這些最壞的結(jié)果都想透了,我才越發(fā)堅信,咱們金川村,不是沒救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擰成一股繩,就一定能在這絕境中,殺出一條生路,守住咱們的家園!”
“現(xiàn)在!”她手中的木棍重重敲在地圖的核心位置,發(fā)出“篤”的一聲脆響,震得篝火似乎都搖曳了一下,“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咱們要想活下去,要想把根留住,這場治沙保村的生死戰(zhàn),必須同時打響,而且必須打好四個主戰(zhàn)場!”
“這四個戰(zhàn)場,環(huán)環(huán)相扣,唇齒相依,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她的木棍依次重重地點在地圖上四個用不同顏色醒目標(biāo)注的區(qū)域,聲音鏗鏘,如同戰(zhàn)鼓擂響,“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掉了鏈子,咱們所有的努力、流下的血汗,都可能付諸東流,前功盡棄,滿盤皆輸!”
話音剛落,臺下便響起一陣抑制不住的騷動。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下意識地交頭接耳,焦慮和擔(dān)憂如同水面的漣漪,再次擴散開來。
四個戰(zhàn)場?聽起來就無比艱巨!金川村現(xiàn)在老弱婦孺居多,青壯勞力有限,能同時鋪開這么大的攤子嗎?
拾穗兒沒有急于平息議論,她只是靜靜地站著,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大家,給予他們消化這個驚人計劃的時間。
直到議論聲漸漸平息,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充滿了更深的探究和期待,她才緩緩開口,木棍精準(zhǔn)地指向地圖上那幾口用藍(lán)色圓圈標(biāo)示、卻被劃上刺眼斜線的老井位置。
“第一戰(zhàn)場,是決定咱們生死存亡的命根子工程,也是最最緊要的頭等大事:找水、蓄水、省水!”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水!鄉(xiāng)親們!”拾穗兒的聲音再次拔高,幾乎穿透了風(fēng)嘯,帶著一種震顫人心的力量,“咱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咱們現(xiàn)在還能吊著命的這幾口老井,出水是一天比一天少,打上來的水,渾濁不堪,沉淀半天,底下是一層黃泥。喝到嘴里,又苦又澀又咸,喇嗓子!可就連這樣的水,也快只夠人畜每天最低限度的飲用了,就這,還得嚴(yán)格限量!”
她的目光如炬,灼燒著每一張感同身受、寫滿憂慮的面孔:“可咱們要治沙,要固土,要種活那些能幫咱們擋住風(fēng)沙的草和樹,要靠它們保住咱們的口糧田,能指望這幾口快要見底的老井嗎?”
她猛地?fù)u頭,答案不言自明。
“不能!絕對不可能!”
她斬釘截鐵,語氣中沒有絲毫幻想的余地,“想靠這點水來澆灌咱們即將拼死種下的樹苗、鞏固咱們用血汗壘起來的草方格?那是癡人說夢,是杯水車薪,是畫餅充饑,是自欺欺人!”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痛徹心扉的清醒:“沒有水,咱們就是無根的浮萍,風(fēng)一吹就散;就是離了水的魚,在干涸的河床上蹦跶不了幾天!一切宏偉的計劃,一切辛苦的勞作,都將是沙上筑塔,空中樓閣,注定一場空!所以,這第一仗,就是咱們的‘命脈之戰(zhàn)’!是決定生死存亡的一仗!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而且要快,要爭分奪秒!”
“這一仗,咱們要分四步走,步步為營,步步緊逼,一步也不能錯,一步也不敢慢!”她的木棍在地圖上有關(guān)水源的區(qū)域劃動著。
“第一步,找水!”木棍點在那些代表推測水脈的虛線上,“要立刻請張教授和他的團隊,動用他們帶來的所有科學(xué)儀器,結(jié)合他們多年的經(jīng)驗,像老中醫(yī)給垂危的病人號脈一樣,謹(jǐn)慎又急切地探查咱們腳下的土地!盡快勘測清楚,到底還有沒有活水,埋在多深,哪里最有希望打出救命的深井!這是根基,是咱們所有計劃的起點,絕不能有半點馬虎和延誤!”
“第二步,打井!”木棍重重落在幾個用紅圈標(biāo)記的候選井位上,“一旦確定了井位,哪怕只有五六成的把握,咱們也要豁出去,集中全村還能動員的一切力量,想辦法籌措資金、尋找設(shè)備。不管是向上級政府緊急求助、申請救災(zāi)補助,還是咱們各家各戶想辦法,找親戚朋友拆借,甚至……甚至砸鍋賣鐵,變賣家里僅剩的那點值錢的東西,也必須在明年開春、播種季節(jié)到來之前,打出至少一口出水量充沛的深井!這口井,就是咱們金川村能不能活下去的關(guān)鍵,是希望之泉!”
說到“砸鍋賣鐵”時,臺下許多人的眼眶紅了,但眼神卻更加決絕。為了活下去,為了家園,沒有什么舍不得的。
“第三步,蓄水!”她的聲音稍緩,但緊迫感不減,“在找水打井的同時,要立刻動員全村,清理、加固現(xiàn)有的每一個水窖。那些年久失修、滲漏嚴(yán)重的水窖,要連夜搶修;還要收集一切能蓄水的家伙什——破了的缸、裂了的甕、銹跡斑斑的鐵桶、甚至結(jié)實的麻袋、塑料布,都不能放過!接下來的每一場雨,每一場雪,都是老天爺賞下來的救命水,是恩賜!一滴也不能讓它白白流走!雪水融化了要想法子引到窖里,雨水下來了要千方百計存住!咱們要把能攢的水都攢起來,積少成多,以備不時之需!”
“第四步,省水!”她的目光掃過每一戶村民的方向,語氣異常嚴(yán)肅,“從今天起,從現(xiàn)在起,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要把‘省水’這兩個字,刻在腦門上,烙在心坎里!張教授和陳陽會盡快教大家滴灌、覆膜保墑這些最省水的種植法子。在日常生活中,洗菜淘米的水要留著喂豬飲畜,洗臉洗手的水要用來灑院子抑塵或澆灌屋角那點耐活的菜苗,洗衣服的水要用來拖地、沖茅廁!咱們要把每一滴水,都當(dāng)成救命的油,不,比油更金貴十倍、百倍地來用!浪費一滴水,就是在掐斷一條活路,就是在犯罪!”
這番關(guān)于水的論述,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所有村民的痛點和命門。
是啊,水是命,沒有水,一切免談。之前被災(zāi)難擊懵的頭腦,被恐慌和憤怒占據(jù)的情緒,此刻都被拾穗兒犀利而清晰的分析拉回到了最殘酷卻也最核心的現(xiàn)實問題上來。
人群中響起了熱烈而沉重的議論聲,充滿了深切的憂慮和強烈的認(rèn)同:
“穗兒娃這話是掏心窩子的話啊!沒有水,真啥都白扯!”
“可不是嘛!我那口井,前天打水,繩子都快放完了才見著點泥湯子……”
“找水打井是正辦!我家還有幾根老山參,明天我就拿去鎮(zhèn)上看看能不能換點錢!”
“對!我家還有頭半大的豬,也賣了!湊錢打井!”
“家里的破缸爛盆我明天就拾掇出來,該補的補,該糊的糊!”
“以后洗臉?biāo)l敢亂潑,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群情激動,之前彌漫的絕望氣息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所取代。
每個人臉上都少了幾分茫然,多了幾分具體的思量和躍躍欲試的沖動。
這時,陳陽一步跨到拾穗兒身邊。這個從省城來的年輕技術(shù)員,臉上早已沒了初來時的書卷氣,取而代之的是被風(fēng)沙磨礪出的粗糙和與村民同甘共苦的堅毅。
他看著拾穗兒,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嘆、贊賞,還有一種堅定不移的支持。
他朗聲開口,聲音洪亮,確保在場每個人都能聽清:“鄉(xiāng)親們!穗兒說得太好了!太對了!一針見血!水就是生命之源,更是治沙之本!她完全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和關(guān)鍵!”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語氣真摯而帶著強烈的責(zé)任感:“我這幾天也是寢食難安,天天跟著張教授跑野外,看著那干裂的土地、枯死的草木,心里像壓著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我腦子里反復(fù)想的,就是水源這個天大的難題。我向你們保證,今晚散會后,我還會連夜給我的導(dǎo)師、給省水利廳的專家打電話、發(fā)郵件,他們是國內(nèi)研究干旱地區(qū)水資源的老前輩,一定有辦法給我們提供最專業(yè)的指導(dǎo)!”
陳陽的話音剛落,張教授也激動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沾滿沙塵的眼鏡,快步走到前面。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專家,臉上因為興奮和對拾穗兒的認(rèn)可而泛著紅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拾穗兒同學(xué)剛才的這番分析和判斷,完全正確!無比精準(zhǔn)!具有極高的科學(xué)性和前瞻性!”
他毫不吝嗇地贊揚道,“說實話,我從事治沙和水資源研究幾十年,參與過不少項目,評審過不少方案,但像拾穗兒這樣一個年輕姑娘,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面對如此嚴(yán)峻的形勢,能提出如此清晰、系統(tǒng)、且直指核心的規(guī)劃,令我非常震驚,也非常欽佩!這不僅是勇氣,更是智慧!”
他轉(zhuǎn)向村民們,神情鄭重,一字一句地承諾:“我?guī)淼脑O(shè)備里,有簡易的電阻率儀、淺層地震儀等物探設(shè)備,雖然比不上大型勘探隊的精度,但在目前條件下,足夠我們對重點區(qū)域進(jìn)行初步勘測。未來一段時間,我和我的團隊,將把絕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水源勘測這項最首要、最緊迫的任務(wù)上來!我們會爭分奪秒,對拾穗兒同學(xué)標(biāo)記的幾個疑似水脈區(qū)域進(jìn)行重點勘探,盡快圈定出幾個最有可能打出豐沛水量的深井靶區(qū),為打井提供科學(xué)依據(jù)!”
“同時,”張教授補充道,“高效節(jié)水灌溉技術(shù)的培訓(xùn)和推廣,我們也會立即著手進(jìn)行。滴灌、噴灌、覆膜保墑這些技術(shù),原理不難,關(guān)鍵是掌握要領(lǐng)。我們會盡快制作簡易教具,手把手教會大家,確保每家每戶至少有一個明白人,讓每一滴寶貴的水都發(fā)揮出最大的效用!”
兩位專業(yè)人士的話,像是給村民們吃了兩顆定心丸。
原本對找水打井這種“高科技”事情還有些畏難和懷疑的人們,此刻心里踏實了許多。
有了科學(xué)的指導(dǎo),有了專業(yè)的技術(shù)支撐,有了陳陽和張教授這樣真心實意幫忙的人,那看似遙不可及的“希望之井”,似乎也變得清晰可見了。
拾穗兒向陳陽和張教授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深吸一口氣,將木棍果斷地移向地圖上村落附近那片用深褐色精心標(biāo)注的區(qū)域——那一千多畝在風(fēng)沙中掙扎的耕地。
“第二戰(zhàn)場,保命工程:死守咱們的‘口糧田’和‘生命線’!”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決絕。
木棍點在那片代表金川村最后生存希望的土地上,那里原本是肥沃的良田,如今已有大半被黃沙覆蓋,只剩下邊緣地帶還頑強地露出一絲曾經(jīng)的綠色。
“這一千多畝地,是咱們金川村祖祖輩輩留下的基業(yè),是咱們能不能吃上飯、有沒有未來的最后底線!絕不能再讓流沙往前推進(jìn)一步!”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必須立刻、馬上,組織起全村還能動彈的人手,用最傳統(tǒng)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草方格,把它死死地護住,形成一道核心防護圈!”
她詳細(xì)解釋道:“把咱們現(xiàn)有的、能找到的所有材料都利用起來——玉米稈、麥秸稈、舊的蘆葦簾子、甚至耐旱的芨芨草!按照張教授教的方法,打成標(biāo)準(zhǔn)的方格,一格一格鋪下去,用沙壓實。草方格能有效降低風(fēng)速,固定流沙,為將來種草種樹創(chuàng)造條件。這是守住根本的第一步!”
“但是,”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語氣變得異常嚴(yán)肅,“鄉(xiāng)親們,我必須要跟大家說實話!這第二戰(zhàn)場能不能最終守住,咱們明年秋天,田里能不能有點收成,不至于徹底絕收,關(guān)鍵就看第一戰(zhàn)場的水仗打得怎么樣!”
她的木棍在水源區(qū)和口糧田之間畫了一條清晰的連線:“有了水,哪怕只是初步有了穩(wěn)定的水源,咱們扎下的草方格才能發(fā)揮真正的作用!草方格里的草籽才有可能發(fā)芽、生長,慢慢形成真正的綠色活屏障;有了水,咱們才能在拼死保住的核心田地里,補種一些像谷子、糜子、沙棘這類特別耐旱的作物,才能看到一抹綠色,才能聞到糧食的香味,才能有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底氣,才能活下去!”
“所以,守護口糧田,和找水打井,必須同步進(jìn)行!”
她強調(diào)道,思路清晰,“咱們要分頭行動,齊頭并進(jìn)!年輕力壯的主要跟著勘探隊找水、籌備打井的前期工作;老人、婦女和半大的孩子,只要還能動,就先動手,從田邊開始,扎草方格,清理田里的流沙!咱們要跟流沙搶時間,跟老天爺搶生機,分秒必爭,不能浪費一點工夫!”
臺下立刻有人大聲響應(yīng):
“穗兒放心!扎草方格這活兒我們能干!明天天不亮我就帶娃他娘去地里!”
“我家院里還有好幾垛去年的玉米稈,都沒舍得燒,正好派上用場!”
“我雖然腿腳不利索,但坐著捆草繩子、遞遞秸稈沒問題!算上我一個!”
“對!咱們婦女能頂半邊天!不能光等著!”
看到大家被調(diào)動起來的積極性,拾穗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點點頭,目光中充滿贊許,隨即,她的木棍堅定地移向了地圖上方,那片用刺目紅色標(biāo)注、代表著威脅源頭的區(qū)域——村落西北和北面那幾座巨大的、正在不斷移動的流動沙丘。
“第三戰(zhàn)場,阻擊戰(zhàn):鎖住風(fēng)口,固定流沙!”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冷峻,帶著臨戰(zhàn)的肅殺之氣。
木棍指向那幾個用紅色箭頭標(biāo)示、仿佛張著巨口的沙魔源頭。
“大家都清楚,那就是這次差點把咱們金川村吞掉的罪魁禍?zhǔn)祝∷鼈儾还鈿Я嗽蹅兊募遥F(xiàn)在還在一步步朝著咱們保命的口糧田、朝著咱們未來要打井的地方逼近!必須把它們攔住,釘死在外面!”
“我們要在這幾個最主要的風(fēng)口地帶,利用沙袋、秸稈網(wǎng)格,建立一道堅固的防線。”
她的木棍在地圖上畫出一道長長的、弧形的屏障標(biāo)記,“這里,風(fēng)最猛,沙最活,流動性最強,所以工程量最大,用工最多,而且——最苦、最累、最危險!”
她環(huán)視著村里的年輕人們,語氣誠懇而帶著托付重任的莊重:“這道防線,需要咱們村最強壯的勞力頂上去!我知道,這意味著要頂著能把人吹跑的狂風(fēng),迎著打在臉上生疼的飛沙,在沙丘上艱難作業(yè)。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流沙困住,甚至……有生命危險。”
她頓了頓,看到以王虎子為首的幾個年輕人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心中稍安,繼續(xù)說道:“但為了守住咱們剛剛規(guī)劃好的家園,為了咱們的老人孩子能有一個不再擔(dān)驚受怕的未來,我希望,懇請咱們村的漢子們,能挺身而出!再苦再累再危險,也得把這道防線,像釘子一樣,牢牢地釘死在沙地上!絕不能讓沙魔,再往前踏進(jìn)一步!”
“我去!”王虎子第一個吼了出來,他梗著脖子,胸膛挺得老高,“我年輕,有的是力氣!風(fēng)口再兇,還能兇過咱們金川村爺們兒的決心?我不怕!”
“算我一個!”
“我也去!不就是吃沙子嗎?老子跟它拼了!”
“還有我!守不住沙丘,我都沒臉回來見爹娘!”
一時間,二三十個青壯年勞力紛紛站了出來,揮舞著拳頭,聲音洪亮,充滿了保衛(wèi)家園的豪情和視死如歸的勇氣。
他們的熱血,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拾穗兒看著這些可敬的鄉(xiāng)親,眼眶再次發(fā)熱。
她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用木棍最后在村落周邊、房前屋后、未來的草方格內(nèi)部區(qū)域緩緩劃過,留下充滿生機的綠色印記。
“第四戰(zhàn)場,未來工程:見縫插綠,恢復(fù)生態(tài)!”
她的聲音變得柔和,充滿了憧憬,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片綠色。
“等前面三個戰(zhàn)場穩(wěn)住陣腳,水源有了初步保障,沙墻筑牢了,口糧田暫時守住了,咱們就要開始更長遠(yuǎn)的規(guī)劃——見縫插針地種樹、種草!”
“種什么呢?就種那些咱們本地土生土長、最耐旱、最耐貧瘠,能在沙地里扎下根去的品種。”
她如數(shù)家珍,“沙棗,果子能吃,樹干能做材;梭梭,固沙能手;花棒、楊柴,長得快;沙棘、檸條,既能固沙,果子還有經(jīng)濟價值……咱們要因地制宜,什么容易活就先種什么,什么長得快就多種什么!咱們要在村子外圍種上寬寬的防護林帶,在田埂上、渠邊上種上固沙林,在房前屋后、院子里種上果樹和耐活的花草。咱們要讓金川村,一步一步,重新變回那個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家園!”
說到動情處,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眼神無比明亮:“但我必須再強調(diào)一次,”她的語氣重新變得嚴(yán)肅,木棍再次點向水源地,“種什么?什么時候種?怎么種才能活?這一切,都得聽水的指揮!水到哪里,綠色才能到哪里,希望才能到哪里!絕不能盲目,不能蠻干,不能浪費一滴寶貴的水資源!所有的種植計劃,都必須、也一定要在張教授和陳陽的科學(xué)指導(dǎo)下進(jìn)行!咱們要確保種下一棵,就能活一棵,種下一片,就能綠一片!”
“這第四戰(zhàn)場,是咱們的希望工程,是給子孫后代積攢的福澤。”
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帶著穿越時間的力量,“也許,咱們這一代人,看不到金川村完全變回綠水青山的那一天。但只要咱們今天開始種,堅持下去,一年年地種,一代代地護,總有一天,咱們的孫子、重孫子,就能在這片被咱們用血汗?jié)补喑鰜淼木G色土地上,安居樂業(yè)!咱們今天流的每一滴汗,吃的每一口沙,都是在為他們鋪路!”
四個戰(zhàn)場,層次分明,邏輯嚴(yán)謹(jǐn),從解決當(dāng)下生死攸關(guān)的水源問題,到守住生存底線的口糧田,再到抵御外侮的防風(fēng)固沙,最后到重建家園的生態(tài)恢復(fù)。
既有迫在眉睫的生死掙扎,也有中期堅韌的陣地防御,更有長遠(yuǎn)美好的綠色夢想。拾穗兒的規(guī)劃,不僅直面了最殘酷的現(xiàn)實,更給出了一條清晰可見、充滿智慧且可操作的行動路徑。
她站在那里,身形在火光映照下算不得高大,卻像一棵深深扎根于沙地的梭梭樹,沉穩(wěn)、堅韌,散發(fā)著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她以其超凡的遠(yuǎn)見、清晰的思路和不可動搖的信念,成功地將一幅看似不可能實現(xiàn)的治沙藍(lán)圖,深深地刻進(jìn)了每一位鄉(xiāng)親的心里。
篝火依舊在噼啪燃燒,寒風(fēng)依舊在曠野呼嘯,但打谷場上的氣氛早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絕望的陰霾被驅(qū)散,恐慌的情緒被撫平,取而代之的是被點燃的斗志、升騰的希望和空前團結(jié)的決心。
每一張臉上都煥發(fā)出光彩,每一雙眼睛里都閃爍著對未來的期盼。
之前的焦慮、恐慌、迷茫,都化作了此刻的堅定、決絕與同舟共濟的溫情。
李大叔猛地站起身,由于激動,聲音有些沙啞:“穗兒娃!你就說吧,具體咋干?咱們都聽你的!你說怎么干,咱們就怎么干!”
“對!聽穗兒的!”
“金川村能不能活,就看這一搏了!”
“拼了!”
群情激昂,聲音匯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沖云霄,仿佛連呼嘯的寒風(fēng)都被這股眾志成城的氣勢所懾服。
拾穗兒看著眼前這一幕,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但這淚水,不再是絕望和悲傷,而是激動、是欣慰,是感受到巨大責(zé)任和信任的熱流。
她知道,最艱難的動員時刻過去了,接下來,將是更加艱苦卓絕的奮斗。
但此刻,她心中充滿了信心。
她抬起手,輕輕擦去眼淚,目光再次掃過全場每一張堅定的面孔,用盡全身的力氣,清晰地說道:
“好!那咱們就說定了!從明天,不,從此刻起,金川村治沙保村大戰(zhàn),正式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