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聲音漸漸低緩,夏夫人的身影在湛藍色的光束中開始變得透明、模糊。
她的臉上依舊帶著那抹溫柔的笑意,眼神里充滿了不舍和祝福,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嘆息,消散在空氣里:
“愿這燈塔的光……指引你們……找到歸途……”
湛藍色的光束驟然熄滅。
燈室巨大的主光源也同時到了時間,緩緩暗淡下來,最終歸于沉寂。
只有清晨熹微的天光,從觀景窗透入,照亮了燈室內(nèi)彌漫的細小塵埃。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太不真實。
兮淺呆呆地站在原地,仰著頭,望著穹頂上影像消失的地方,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夏夫人最后那句“他自小便傾心于你……請?zhí)嫖沂刈o好他……”
如同驚雷在她腦中反復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她剛剛做出選擇、尚未愈合的心口上!
守護?她剛剛選擇了離開!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宬年同樣仰著頭,看著影像消失的地方,臉上的肌肉線條繃得死緊。
夏夫人的話語,尤其是那句關于夏時陌心意的點破,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強行維持的平靜。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翻涌。
他猛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兮淺失魂落魄的臉上,那蒼白和痛苦刺痛了他,也激怒了他。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凹槽中的骨灰盒拿起,動作帶著一絲粗暴。
“結(jié)束了。”他的聲音冰冷,毫無溫度,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走。” 他不再看兮淺,抱著骨灰盒,率先轉(zhuǎn)身走向下塔的鐵梯。
兮淺被他的聲音和動作驚醒,巨大的悲傷和混亂讓她身體晃了一下。
她扶住冰冷的墻壁,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跟上。
下塔的路,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夏夫人的囑托與她自己的選擇在她腦中激烈交戰(zhàn),讓她頭暈目眩。
走出燈塔沉重的大門,清晨微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海水的咸腥和草木的清新。
燈塔的光芒雖然已經(jīng)熄滅,但初升的朝陽已經(jīng)將海面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海風依舊吹拂,卻少了幾分夜晚的狂暴。
宬年抱著骨灰盒,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朝著停車的方向。
兮淺跟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腳步虛浮。
就在他們即將走下燈塔基座前的最后幾級石階時,兮淺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下方那片空曠的、被晨光籠罩的金色沙灘。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
在離燈塔基座不遠的地方,靠近嶙峋礁石的邊緣,一個身影靜靜地坐在輪椅上,背對著燈塔的方向,面朝著波光粼粼的大海。
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清瘦而單薄的輪廓。一條厚厚的毯子覆蓋著他的雙腿和半個身體。海風吹拂著他略顯凌亂的發(fā)絲。
他就那樣安靜地坐著,沐浴在晨光和溫柔的海風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與礁石、沙灘、大海融為一體。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那熟悉的輪廓,那被病痛折磨后依舊清晰可辨的側(cè)影線條……
是夏時陌!
兮淺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在千里之外的醫(yī)院ICU里嗎?溫爾頓醫(yī)生知道他離開了嗎?
他的身體怎么受得了?!
無數(shù)個問題瞬間涌上心頭,但最大的沖擊是——他竟然在這里!
在她剛剛完成母親遺愿、聽到母親最后囑托、內(nèi)心正經(jīng)歷著最激烈撕扯的時刻,他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在這片承載著他們太多回憶的海灘上!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淹沒了她。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幾乎要沖下石階。然而,宬年冰冷的聲音如同寒冰般在她身后響起:
“別過去。”
兮淺的身體僵在原地。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宬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腳步,正站在幾級臺階之上,冷冷地看著沙灘上那個輪椅上的孤影。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審視、一絲冰冷的了然,還有……一種近乎殘酷的了斷。他顯然也認出了夏時陌。
宬年的目光從夏時陌身上移開,落在兮淺蒼白的、寫滿震驚與掙扎的臉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瞬間涌起的淚光和下意識的沖動。
一股尖銳的刺痛和更深的冷意攫住了他。他抱著骨灰盒的手臂收緊,指節(jié)發(fā)白。
他邁下最后一級臺階,走到兮淺身邊,沒有看沙灘,只是伸出手,再次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這一次,力道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我們走。”他重復道,聲音低沉而堅決,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結(jié)束了。”
他的目光掃過沙灘上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眼神最終歸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滔天巨浪被強行冰封的冷酷。
他看到了夏時陌的選擇——拖著這樣的身體來到這里,無非是想親眼見證,或者……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晚了。
儀式完成,骨灰歸還,他宬年的債,清了。
至于別的……他收緊握著兮淺手腕的手,那溫度冰冷刺骨。
“這一次,是真正的告別。”他拉著她,轉(zhuǎn)身,朝著與沙灘相反的方向——停在不遠處等待的車隊走去。
步伐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兮淺被他拉著踉蹌了一步。
她被迫轉(zhuǎn)過身,目光卻無法控制地再次投向那片金色的沙灘,投向那個沐浴在晨光中的、孤寂的單薄背影。
海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動著他的衣角和毯子,更顯出他的脆弱和……
一種無言的等待。
夏夫人溫柔而殘酷的囑托在耳邊回響:“請?zhí)嫖沂刈o好時陌……他自小便傾心于你……”
還有她自己對著昏迷的他許下的低語:“阿陌,我會用余生…記得你兩世的恩情。”
最終的選擇:轉(zhuǎn)身,握住了宬年的手。
而此刻,他就坐在那里,背對著她,面向大海,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