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摳進濕滑的苔蘚,濕冷的巖石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陡峭的小徑向上延伸,沒入濃得化不開的綠蔭深處。
每一步攀登都牽扯著膝蓋的舊傷,但比疼痛更尖銳的是腦海中倒計時的滴答聲——七十二小時,焚島滅口。
這一次,攀爬不再是盲目的探索。
她的感官如同繃緊的弓弦,全力捕捉著周遭最細微的異動。
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海鳥的鳴叫,腳下碎石偶爾的滾動……以及,任何不屬于自然的聲響。
秦昊的人,必然潛伏在這片雨林的某個角落。
當攀至那處前世奪命的陡峭巖壁時,全身瞬間繃緊。
她的視線如同無形的觸角,快速掃過上方濃密的蕨葉和垂掛的藤蔓網絡。
光線昏暗,枝葉重疊。
前世那聲可疑的“咔嚓”和藤蔓后一閃而過的靴影,此刻如同冰冷的烙印灼燒著她的神經。
就是這里。
但硬闖,在對方有備而來的暗處,無異于自殺。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計劃在電光火石間于她腦中成型——利用這次“未發生”的墜崖!
她需要一次“意外”。一次足以解釋記憶混亂、行為異常的“意外”。
一次能讓她暫時卸下“追蹤者”身份,隱入暗處觀察的“意外”。
攀爬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但在雙手即將觸及巖壁借力點時,她的左腳在濕滑的苔蘚上猛地“打滑”!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刻意帶著真實的慌亂。
她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側面摔去!
不是直直墜崖的方向,而是緊貼著陡峭山壁、布滿碎石和低矮灌木的斜坡!
在翻滾的瞬間,她調整了姿勢,用后背和肩臂承受了主要的撞擊力。
尖銳的石塊和斷枝狠狠刮擦過皮膚,火辣辣的疼痛傳來。
但更關鍵的是,在翻滾中,她的前額重重磕在一塊凸起的、棱角分明的巖石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
劇痛在額角炸開,溫熱的液體瞬間沿著眉骨淌下,模糊了視線。
世界天旋地轉。
她任由身體順著斜坡滾落一小段距離,最終被幾叢堅韌的藤蔓和灌木攔住,癱軟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額頭的傷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紅了半邊臉頰和衣領。
她閉上眼,屏住呼吸,努力控制著因劇痛和緊張而狂跳的心,將身體擺成一個完全失去意識的姿態,一動不動。
濃密的雨林重新陷入死寂,只有風吹過樹葉的嗚咽和遠處隱約的海浪聲。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充滿未知的危險。
她能感覺到,額頭的血仍在緩慢滲出,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意識保持著高度的清醒,耳朵捕捉著任何靠近的腳步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漫長的煎熬。
下方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口音的驚呼:“老天爺!女娃子!你怎么摔成這樣了?!”
是老漁民的聲音!他修好船了?還是聽到動靜找上來的?
一雙粗糙、布滿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輕輕碰了碰她血流不止的額頭,動作帶著明顯的慌亂。
“醒醒!醒醒啊女娃!”老漁民的聲音充滿了焦急,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
兮淺的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一條縫隙。
視線一片模糊的血紅,劇烈的頭痛讓她忍不住蹙緊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她看向眼前那張布滿皺紋、寫滿擔憂的臉,眼神空洞、迷茫,如同蒙著一層濃霧。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虛弱、嘶啞,帶著濃重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這…這是哪里?我…我的頭好痛…”她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摸額頭的傷口,卻被劇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氣,手臂無力地垂下。
老漁民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愕和憐憫:“造孽啊…摔這么狠,怕是把腦子磕壞了…”
他喃喃自語,隨即又趕緊說,“別怕別怕,我是孫伯,打魚的!你在我船上…不對,你在我帶到的島上!你從上面摔下來了!”
“島…”兮淺的眼神更加茫然,她環顧四周濃密的雨林,高大的樹木和陌生的環境讓她身體微微顫抖,那恐懼感顯得無比真實,“火…好大的火…”她無意識地低語,聲音破碎,仿佛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幻象,“到處都是火…燒過來了…好燙…”
“火?哪來的火?”老漁民嚇了一跳,也跟著緊張地四下張望,除了濃密的綠色,什么也沒有,“沒有火!女娃,你看花眼了!是摔到頭了!別怕,我先帶你下去!”
他費力地將兮淺半扶半抱起來。
兮淺“虛弱”地倚靠著他,腳步踉蹌,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她任由老漁民攙扶著自己,沿著陡峭的小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她的身體大部分重量都壓在老漁民身上,頭無力地垂著,額角的血仍在滲出,滴落在潮濕的泥土和蕨葉上,留下斷續的紅痕。
下坡的路同樣難行。
老漁民氣喘吁吁,不時停下來歇口氣,看著兮淺蒼白染血的臉和空洞的眼神,臉上的憂慮更深了。
他完全相信了這個女孩在攀爬時失足摔落,撞壞了腦袋,不僅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為什么來這荒島,還被臆想中的大火嚇壞了。
回到破敗的棚屋,老漁民將兮淺安置在相對干燥些的角落。
他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破舊的防水包里翻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布,用隨身帶的一點淡水沾濕,笨拙地擦拭著兮淺額頭的血跡和臉上的污垢。傷口雖然看著嚇人,但主要是皮外傷,血慢慢止住了。
“得趕緊離開這鬼地方!”老漁民看著兮淺依舊迷茫痛苦的神情,又看看天色,下了決心,“船勉強能動了,我先帶你回東漁村,找大夫看看腦袋!這地方邪性,不能久待!”
兮淺靠在冰冷的巖壁上,眼皮半闔著,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深處飛速掠過的冰冷計算。
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她成了這個“失憶”的、被“意外”重創的可憐女人。
老漁民的善良是她此刻唯一的掩護。
“謝謝…孫伯…”她聲音微弱,帶著一絲感激的顫抖,適時地捕捉到了老漁民的自稱,“我…我什么都想不起來…只有…怕…”她瑟縮了一下,眼神飄忽,仿佛又看到了那場并不存在于此地此時的烈火。
“別想了別想了!”老漁民連忙擺手,看著她的樣子,心軟得一塌糊涂,“先離開這兒!等腦袋養好了,興許就能記起來了!”他站起身,去外面檢查船只。
棚屋里只剩下兮淺一人。
她依舊保持著那副虛弱迷茫的姿態,但耳朵敏銳地捕捉著老漁民在灘涂上拖動船只、整理繩索的聲音。
額頭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但這疼痛此刻成了她最好的偽裝道具。
她需要時間。
需要利用這“失憶”的身份,在秦昊的眼皮底下,在老漁民和可能存在的監視者面前,像一個真正的、驚恐無助的傷者。
同時,她的大腦必須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般高速運轉——如何避開暗處的眼睛?
如何利用這三天?骨灰盒最可能藏在哪里?夏時陌到底在哪里?如何聯系外界?
老漁民很快返回,招呼她上船。
兮淺在他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走向那艘擱淺的舊漁船。
船身被礁石刮擦的痕跡清晰可見,螺旋槳似乎被強行掰正了,勉強能用。
她“艱難”地爬上搖晃的船板,蜷縮在船艙一角一堆破舊的漁網里。
老漁民發動了柴油機,沉悶的轟鳴再次響起。船身劇烈震動,艱難地掙脫了礁石的束縛,緩緩駛離了黑色的灘涂。
兮淺將臉埋在漁網的陰影里,身體隨著船只的顛簸微微起伏,看起來疲憊不堪、意識模糊。
無人看見,在那陰影的遮蔽下,她染血的額角下,那雙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睛,此刻正透過漁網的縫隙,死死地、冰冷地回望著那座在視野中逐漸縮小的、被濃密綠意覆蓋的孤島。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迷茫,只有刻骨的恨意、燃燒的決絕,和一個無聲的、指向島嶼腹地懸崖的精準坐標。
時間,只剩下不到七十小時。偽裝的面具已然戴上,真正的狩獵,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