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巖石緊貼著后背。
阿陌身上流的血透過她被打濕的單衣,粘稠冰冷,像一層陰冷的殼裹在皮膚上。
他整個身子的重量沉沉地壓著她半邊身體,他滾燙的左胸口正對著她的肩窩,那微弱的心跳聲幾乎被海浪拍打巖石的轟鳴蓋過。
濕漉漉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他似乎想睜眼看她,但那點力氣立刻被沉重的黑暗吞沒,只余一絲意識深處痛苦引發的抽搐傳遞到她身上。
她的雙臂還環抱著他的后背,既是護住他的傷口,也是支撐著自己承受這份重量。
每一次他瀕危的、微弱的吸氣帶動肩膀,都會撕裂后背面向她這邊新生的皮肉,滲出細細的血珠。
但更折磨人的是他全身骨頭碎裂般的劇痛引起的痙攣——每一次無法控制的僵硬蜷縮,都讓那些斷裂的骨茬和撕裂的皮肉邊緣更深地扎進支撐著他的她的身體里……
他喉嚨深處、肺里、甚至頭骨縫隙中每一次抽搐噴出的氣息,都帶著濃重咸腥的血味!
那噴在頸窩帶著血腥味的滾燙氣息,竟如同地獄里唯一泄露到人間的生機證明。
兮淺把頭微微偏過去,靠在巖石濕漉漉的青黑色表面上,想汲取一點冰冷的銳意。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繃直腳踝,死死頂住巖壁上一個凸起的支點。
這樣她就能用后背頂住巖壁,盡力穩住他的身體,減少傷口因為海浪晃動帶來的摩擦和拉扯。
但這個姿勢堅持不了多久,腳下一滑,整個人跌落下來,肋下和腹部猛地撞在坑洼不平的巖石棱角上,疼得她悶哼一聲。
她立刻咬緊嘴唇,屏住呼吸,再次用力頂了回去。
……在緩慢喘息換氣的間隙……隔著阿陌寬厚的肩膀,她從后面瞥見遠處海面泛起一圈圈碎浪的波光……
“……漲……潮了……”喉嚨干澀滾動,艱難地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干裂滲血的舌尖舔過同樣帶血的齒縫,聲音微弱卻清晰:“礁洞……會被淹……浪要來了……”
她的目光卻牢牢黏在男人冰冷蒼白、布滿汗痕的側臉上。
再看腳下,濕透的浪花卷著白沫,離腳踝只剩一掌的高度,涌上來,退下去,又帶著更大的力量從黑暗的水下縫隙再次涌來……
目光焦急地掃過水面,她看到一塊深灰色的破布條在水渦里打轉,被水流卷入一道向下涌動的狹窄黑暗溝壑中,再也無法漂浮上來……
心頭猛地一沉!
那是她用破外套撕下來纏在他傷口上的布條……
一旦海水完全淹沒腳踝以上,她和阿陌會不會也被巨浪吸走?
被卷入下方縱橫交錯的裂縫深處,或者在巖石洞穴間被暗流裹挾、拖拉、撞擊、磨碎……
更糟糕的是……
冰冷的海水灌進阿陌胸前深可見骨的焦黑傷口里!
海浪起伏涌動,直接沖擊著他燒壞的胸腔深處……
他猛地嗆咳起來,在昏迷中發出撕裂般的干嘔聲,鮮血混著嗆咳的氣流從嘴角溢出。
冷……刺骨的寒意無孔不入!
海水瞬間漲到腰部,兮淺本能地把護著他后背的手臂挪到他胸前傷口外面,徒勞地試圖擋住水壓。
突然! 遠處上方傳來踩踏碎石的聲音!
一道手電光刺破細密的雨幕和水汽,猛地打在外圍巨大礁石間一處半凹巖壁的縫隙表面!
——那個縫隙,恰好能直通進他們藏身洞穴前方一處較大巖腔的角落!
而那個角落的巖壁,在光線照射下,竟然映出了一道模糊的人腿蜷曲壓著的陰影!
緊接著,腳步聲和人聲像驚雷一樣炸響: “有人在這里!!”
是疤臉漢子和最后一個緊追不舍的手下!
手電光已經鎖定了狹窄洞穴另一處彎拱巖壁形成的夾縫,微弱的光線穿透空隙,斜斜地照向他們這個洞口深處……
一道側掃過來的光線,正好穿透他們藏身的洞口邊緣與前方彎道巖壁的縫隙!
而在那被巖石遮擋的小道死角處,一顆崩落的深色布扣卡在碎石間,被光線一照,恰好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
直接暴露了他們大致的位置!
那個暴露點距離外面追兵能跳下來的斷崖面有三四人高……
需要繞到外壁的縫隙才能到達一條通往內部巖腔頂部的狹窄橫脊——那是進入內部的唯一通路。
從上面跳下來,再側身鉆進下面的小拱洞通道……就能……
而他們現在藏身的地方,是更低洼、朝下傾斜深入水面的小水洞溝……
三面都是峭壁,只有正前方通往更深水道的地方有個更窄的縫隙出口……
只要上面的人從外壁拱口彎腰探下來,就能像從壇子里抓烏龜一樣,把洞口看得一清二楚!
強光閃過! 一道刺目的光束猛地投射過來!
他們藏身的洞穴角落里,赫然映出半個蜷縮的身影!
那身影半坐著,海水已淹過腰部,抱著一個彎曲上半身躺著的人,輪廓被光線放大投射到上方高聳的巖石裂縫壁上!
再清楚不過了——是一個背負著重物、蜷縮在洞道里試圖躲避的身影!
兮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掃向左右黑暗涌動的海面……
必須立刻轉移!但阿陌這個樣子怎么挪動?
她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膝蓋以下已經麻木僵硬……
挪一寸都疼得鉆心,牽扯出新的傷口和血跡!
拖著他早已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全身緊繃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冷的刀子……
“媽的!底下兩個!”粗啞的嗓音已經在頭頂上方那道斷層裂口邊緣響起!
一個黑影扶著石塊,探出半個身子向下窺探!“沒地方跑了!”
“直接干掉!”另一個兇狠的聲音應聲響起!
崖邊橫坎上一道弩箭的寒光瞬間對準了洞窟深處那明顯蠕動的蜷縮黑影……毫不猶豫——
弩箭冰冷的箭頭精準地指向洞口水下那個弓腰藏匿的黑影,在瞄準器和側光的勾勒下,目標清晰無比!
扣動扳機的輕響!弩箭破開風雨水紋的呼嘯聲在幽洞中回蕩……
就在這一剎那!!
轟隆!!!
洞窟頂部拱形凹陷處,一塊卡在巖壁裂縫中、早已被風化和海浪反復撞擊搖松的巨大砂巖,猛地斷裂脫落!
一聲沉悶如天崩的巨響轟然壓下!
巨大的半懸巖石被風浪一激,失去支撐,應聲崩塌!
裹挾著狂風暴雨和噴濺的砂石,如同小范圍的山體滑坡,從洞口上方轟然砸落下來!
整個內拱巖壁一側像被巨獸撕開了一道大口子,塌方的規模遠超之前!
大股泥沙混雜著渾濁的雨水、碎石和石灰,像泥石流一樣急涌而下,瞬間堵塞了那片原本還能讓人勉強攀爬通過的巖石橫階通道!
霎時間,碎石亂砂暴卷,將洞窟通往外界的那個拱形出口半邊區域徹底堵死!
斷裂的巖石層層堆疊,形成半米多厚的亂石堆,像堵墻一樣死死卡在豁裂的洞口殘壁上!
崩塌激起的塵土沙霧彌漫了好一陣才漸漸沉降,露出上方通路被巨石半封死的現狀……
洞口原本透進微光的那條巖縫,也被崩落的巨大碎石死死堵住,只剩一道幾厘米寬的黑縫,勉強滲漏進一絲慘淡的月光……
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塌方災難,卻奇跡般地……
瞬間摧毀了追兵剛剛發現的探查入口!
堵死了唯一通向他們藏身洞內的路徑!
外面探查洞口的兩個追兵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塌方驚得魂飛魄散!
急忙閃避飛濺的石屑;但也徹底失去了找到目標的路徑和視線!
“……我操他媽…………!!”
隔著厚厚的塌方堵塞形成的“死墻”,隱約能聽到一聲包含震驚和后怕的模糊咒罵從隔壁傳來;顯然兩個兇徒也差點死在亂石之下!
聲音被厚墻和水洞深溝的回響吸收隔絕……又沉寂了片刻……
一個咬牙啟齒的聲音,帶著回音,隱約從厚墻另一邊的縫隙傳來:“這鬼地方的爛泥坑……還要往鬼地方鉆?!”
“…走…快去向上面報告…貨位線的事!”疤臉漢子嘶啞的聲音透著幾分忌憚和厭惡,“人肯定炸爛了…別管撈沉尸了……”
接著是幾句聽不太清的、快速的低聲交談;然后是轉身、雜亂的腳步聲踏濺著泥水,混合著海浪的碎裂聲,漸漸遠去,消失。
塌方堵塞的內部,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海水…無邊的安靜在這漆黑如同死牢的環境里彌漫開來,恐懼開始無聲地滲透……
徹底陷入了濃重海底般的窒息壓迫中。
海風裹挾著燒焦的魚骨、爛肉和濃重的咸腥濕氣,在巖壁石縫間穿梭。
死寂洞穴深處的水下……那個蜷縮在黑色巖坑小窩里的身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海水已經慢慢浸到了她的腰部。
兮淺麻木的身體被浸泡得冰冷僵硬,像塊冰……
但她的手,只是輕輕撫在懷里男人手臂上那道焦黑潰爛、血肉翻卷的傷口旁……用那點被他體溫和血液浸潤得溫熱了些的破布條,蓋在傷口上,試圖阻擋冰冷海水侵入他的肺腑……
掌心下的皮膚,竟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淚,暈開在她同樣傷痕累累、沾滿鹽漬污泥的手指背上……
她的額頭緩緩靠向他胸口左側那處還沒被撕裂的肩窩……嘴唇無聲地貼在那里……
那里的燒傷同樣嚴重,斷裂的骨頭碎塊硬生生地硌著她柔軟的內唇……有些刺痛,但她貼著,沒有移開。
只有這里……是唯一還能感受到心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