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醫療點刺目的白光和消毒水氣味被厚重的艙門隔絕。
宬年的私人直升機再次升空,巨大的旋翼攪動著夜色,朝著遠離那座燃燒地獄的方向疾馳。
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燈火在下方鋪展,如同流動的星河,卻無法穿透機艙內凝重的黑暗和死寂。
機艙里只剩下引擎持續不斷的低沉轟鳴。
宬年持續不斷的低沉轟鳴。
宬年靠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懷里抱著兮淺。
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精致瓷器,被厚厚的保溫毯緊緊包裹,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
隨行醫療人員在起飛前給她注射隨行醫療人員在起飛前給她注射了強效鎮靜劑,現在她終于不再囈語,陷入了深沉的昏厥。
但那深鎖的眉頭,偶爾無意識抽搐的眼睫,還有唇邊干涸發暗的血跡,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她剛剛經歷的煉獄。
宬年的手臂穩穩地環抱著她,感受著毯子下那輕飄得驚人的重量和微弱得令人心驚的呼吸起伏。
他低頭看著她,艙內柔和的氛圍燈在他冷峻深邃的輪廓上投下陰影,眼神復雜難辨。
失而復得。
這個認知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
得知島上出事時,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此刻能將她實實在在地禁錮在懷中,感受著她微弱的生命力,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慶幸。
他收緊了手臂,那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要將她徹底鎖回他的領地,隔絕開所有失控的可能。
然而,這份掌控感之上,卻盤踞著一根名為“阿陌”的毒刺。
那個名字,她拼死守護的姿態,昏迷中那泣血般的、一遍遍的呼喚,每一個細節都像針一樣扎在他意識的縫隙里。
那個面目全非、垂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重得礙眼。
那份沉重的感激,那份刻骨的悲傷,那份至死方休的牽掛……
都是為了一個低賤的“阿陌”。
而這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是為了一個骨灰盒——那個她不惜冒險深入險地也要尋找的、屬于“夏時陌”母親的遺物。
一絲陰冷的、被侵犯了所有物的不悅,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舔舐過宬年的胸腔。
他習慣了主宰,習慣了她在他劃定的世界里。
而這個叫“阿陌”的螻蟻,竟敢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在他缺席的時空里的方式,在他缺席的時空里,在她心上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記,甚至可能動搖了他這些年精心構筑的壁壘。
而她為之拼命的理由,竟是為另一個男人夏時陌母親的骨灰盒!
她以為那個“阿陌”死了。
宬年清晰地記得醫療人員最后那句冰冷的評估——“生存幾率很低”。
在兮淺混亂的意識里,那個為了救她尋找夏時陌骨灰而被炸得血肉模糊、葬身火海的男人,已經成為了她心口一道無法磨滅的、最深的殤。
她此刻的徹底崩潰和昏迷,正是這份巨大創傷的證明。
宬年的目光落在兮淺蒼白的面容上,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評估物品般的冷意,拂過她冰冷的額角。
嫉妒?那太低級。
這是對他權威的挑戰,是他領地內出現的不該存在的變量。
海島上發生的一切,那個“阿陌”的存在,都是一場失控的噩夢。
現在,夢該結束了。
她回到了他的掌心。
無論她心中為那個死人預留了多大的位置,現實是,活下來的是她,而將她從地獄邊緣撈起、賦予她繼續存在價值的,是他——宬年。
至于夏時陌和那個島民的骨灰……見鬼去吧。
至于那個“阿陌”……
宬年腦中閃過擔架上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他下達了“不惜代價”的命令,這已經是對一個保護了他的所有物的工具所能給予的最大恩賜。
僅此而已。
他不會為一個陌生螻蟻的生死浪費一絲情緒。
那個人完成了他的臨時使命——保護了他的財產(盡管是為了另一個目的),然后消失。
現在,是他宬年重新掌控全局的時候。
“鬼嶼坐標”。
這個關鍵信息,才是那個工具用命換來的、最有價值的線索。
宬年的眼神變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
島上的慘狀,兮淺囈語中泄露的“疤臉”、“追兵”、“沉船”、“骨灰盒”……
這些線索都像絲線,最終都指向了“鬼嶼”這個核心。
一場針對夏時陌母親“骨灰盒”的血腥清洗?
參與者手段狠辣。
而“鬼嶼”,就是風暴的中心,也是他必須掌控的關鍵節點——無論那里藏的是骨灰盒還是別的什么。
他需要她活著,需要她清醒。
不僅僅是為了她這個人形財產,更是為了她腦中那把開啟“鬼嶼”秘密的鑰匙。
這是比一個死掉的工具重要千百倍的東西。
這份價值,足以覆蓋她心中那道可笑的、為他人而生的“殤”。
宬年側過頭,透過私人直升機冰冷的防彈舷窗,漠然地俯瞰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城市光影。
他拿出特制的加密通訊器,接通了他的心腹特助陸沉,聲音低沉、簡潔、帶著絕對的命令口吻:“人接到了,狀況很糟,深度昏迷。那個叫阿陌的島民,丟在三號點了,重傷,生死看天。”
他刻意用“島民”、“丟”這樣的詞匯,將“阿陌”的身份和處置方式定調為一個無需過多關注的物件。
“她昏過去之前,還有迷糊的時候,一直提‘鬼嶼坐標’,還有‘疤臉’、‘追兵’、‘沉船’、‘骨灰盒’這些詞。島上那場屠殺,跟這個‘鬼嶼’脫不了干系,目標似乎是夏時陌母親的骨灰盒。”
他精準地提煉出核心信息,“‘鬼嶼’是重點。她醒過來之前,我要知道關于‘鬼嶼’的一切——位置、背景、最近有什么船去過、有沒有臉上帶疤的狠角色活動。動用所有資源,挖。她腦子里那個坐標,是目前唯一能打開‘鬼嶼’的鑰匙,等她醒了,必須第一時間拿到。”
“明白,老板。” 陸沉的聲音立刻回應,“那個阿陌的背景要不要深查一下?畢竟他……”
“不用。” 宬年干脆利落地打斷,語氣不容置喙,“一個當地的小角色,搞清楚他是死是活就行。精力放在‘鬼嶼’上。我要結果。”
“是。” 陸沉心領神會。
通訊結束。
宬年收起通訊器,視線重新落回懷中的人。
兮淺在藥物作用下,連那點細微的抽搐也平息了,呼吸微弱卻平穩,仿佛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只有那緊蹙的眉頭,固執地鎖著。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冰冷的太陽穴上,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力度。
海島發生的一切,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場血色的夢魘。
而那個叫“阿陌”的男人,以最悲壯的方式在她面前“毀滅”,成為她夢魘中最深的烙印,一個可能影響她后續“使用”的心理障礙。
她執著尋找的“夏時陌母親的骨灰盒”,此刻也成了一個危險的謎題。
她不知道,將她從那片燃燒的廢墟、冰冷的海水中強行奪回的人,是他——宬年。
一個在她心中或許同樣與黑暗糾纏的名字,一個她可能視為仇敵的存在。
命運以一種極具諷刺意味的方式,將他置于了“拯救者”的位置。
她更不知道,那個她以為已經化為灰燼的“阿陌”,此刻正躺在冰冷的醫院手術臺上,靠著頂尖的醫療資源,進行著一場渺茫的生死搏斗。
那個名字背后所代表的真實身份——夏時陌本人,一個早已被他刻意遺忘在記憶塵埃中的名字,此刻正被一層層污血、焦痂和“低賤島民”的標簽所覆蓋,在生死線上掙扎。
錯誤認知的鐵幕,在私人直升機高速飛行的氣流中,非但沒有被吹散,反而變得更加堅固。
宬年抱著兮淺,目光沉靜地看著舷窗外無垠的夜色。
他心中盤算的,是對“鬼嶼”價值的評估與攫取的決心,是對重新掌控她身心軌跡的絕對意志,以及那絲被理性壓制、卻始終縈繞不去的,因她為一個“卑賤之人”和另一個男人夏時陌母親的遺物如此心碎神傷而生的冰冷不悅。
那不悅像一塊沉在深海的寒鐵,提醒著他,那個叫“阿陌”的工具和“夏時陌”的陰影,即使“死”了,也依然在他完美的掌控藍圖上留下了礙眼的劃痕。
兮淺深陷昏迷,對這一切毫無所知。她的世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以及火焰吞噬那個模糊身影的、不斷循環的絕望畫面。
她不知道,歸途的迷霧深處,命運的輪盤正被一只冷酷的手推動,朝著一個由宬年意志主導的方向,無聲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