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海別墅這座精致堡壘里,時間仿佛凝滯,卻又在兮淺的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
身體的傷口在頂級照料下緩慢愈合,精神的牢籠卻因日益清晰的記憶碎片而瀕臨崩解。
休養的日子成為一種酷刑。
睡眠不再是避難所,反而成了混亂記憶肆意馳騁的疆場。
關于海島的片段,那些曾被痛苦和失憶封存的畫面,如同漲潮的海水,洶涌地沖刷著她脆弱不堪的神經壁壘。
她越來越多地“看見”阿陌——那個在宬年口中被輕描淡寫稱為“當地漁民”的男人。 并非宬年定義的抽象符號,而是鮮活的、帶著溫度的存在: 他粗糙、帶著薄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她撕裂的傷口,動作笨拙卻透著急切的溫柔,消毒藥水的刺痛在那份專注下也變得可以忍受; 濃稠的夜色里,跳躍的篝火映著他半邊堅毅的臉龐,他低沉的嗓音穿透海浪的背景音,說著些什么,那聲音沉穩得像錨,曾短暫地定住她漂泊無依的心; 還有那片璀璨得令人心碎的星空下,他沉默地凝視著她,眼神深邃復雜,里面翻涌著她當時無法理解、此刻卻讓她心口刺痛的情感洪流——那是阿陌,她的阿陌。
這些帶著體溫的記憶碎片刺穿麻木,帶來短暫的、錐心的慰藉。
然而緊隨其后的,永遠是那無可避免的終局——震耳欲聾的爆炸轟鳴,刺目的火光瞬間吞噬視野,阿陌將她狠狠推開的力道,以及他最后在烈焰與濃煙中消失的身影……每一個細節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復凌遲著她。
更讓她恐懼的是,伴隨著阿陌影像的復蘇,另一些更為久遠、更加模糊的碎片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現。
那是一張帶著溫柔笑意的男性臉龐,輪廓似曾相識,卻隔著一層濃重的毛玻璃,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全貌; 一個聲音,清澈而帶著某種承諾的堅定,在她混亂的識海中響起,卻捕捉不到具體的字句; 還有一股強烈的、混合著陽光與青草氣息的悸動感……
這些碎片與阿陌帶來的海島記憶格格不入,卻同樣帶著沉重的分量,仿佛來自她生命更深處被掘開的墳墓。
它們像兩個記憶的漩渦,一個指向熾熱的毀滅與深刻的悲傷——阿陌,一個指向模糊的溫柔與無解的失落——夏時陌,在她閉塞的腦海中激烈碰撞、撕扯。
阿陌是誰?那些溫柔的笑臉和承諾又屬于誰?她究竟遺忘了什么?巨大的混亂和自我認知的崩塌,讓她精神時刻處于繃緊欲斷的邊緣。
深夜。藥物帶來的淺層睡眠如同一層薄冰,脆弱地覆蓋在洶涌的意識暗流之上。
噩夢以最猙獰的姿態降臨。
依舊是那片燃燒的地獄之島。
濃煙嗆得她無法呼吸,震耳欲聾的槍聲和爆炸聲幾乎撕裂耳膜。
阿陌嘶吼著她的名字,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撲倒推向安全的角落。
巨大的沖擊波襲來—— 就在阿陌的身影被滔天烈焰吞噬的瞬間,畫面猛地切換!
火焰中,另一張臉孔倏然浮現——不再是阿陌被硝煙模糊的側影,而是一張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寫滿絕望與破碎的臉!
那是……夏時陌!
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滿了無法言說的巨大悲慟,仿佛隔著烈焰死死地凝視著她,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呼喚她的名字……
兩種極致的痛苦畫面——阿陌的犧牲與夏時陌的絕望——猛烈地重疊、爆炸!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劃破死寂的別墅。兮淺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肺部火燒火燎地疼痛。
昏暗的光線下,她雙手死死攥緊胸前的鏈墜,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起駭人的青白,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鏈墜堅硬的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無法驅散腦中那毀滅性的畫面。
厚重的房門幾乎在尖叫發出的同一秒被猛然推開。
刺眼的光線如同利劍劈開黑暗。宬年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門口,逆著光,形成一個極具壓迫性的剪影。
他沒有立刻上前,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精準地捕捉到床上那個劇烈顫抖、滿面淚痕、眼神渙散如同驚弓之鳥的身影。
“淺淺?”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是一個確認的信號。
強光的刺激和宬年的出現,像兩根針狠狠刺入兮淺混亂的意識。
她猛地抬頭,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他身上,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洶涌滑落。
恐懼、痛苦、巨大的迷茫和一種被侵犯領地的激烈排斥感瞬間攫住了她。
“別過來!”她嘶啞地尖叫,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猛縮,直至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床頭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豎起全身的尖刺,“別碰我!”
宬年對她的抗拒置若罔聞。
他邁步走進房間,步伐沉穩得如同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他高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蜷縮在床角的兮淺。
“做噩夢了。”他陳述著顯而易見的事實,語氣是一種試圖掌控局面的平靜,伸手欲將她攬入懷中,試圖用他慣常的方式“安撫”。
“我說別碰我!”兮淺爆發出更激烈的反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揮開他伸過來的手臂。
混亂的記憶碎片在腦中翻攪沸騰,阿陌被火焰吞噬的畫面、夏時陌絕望的眼神、手腕上那道象征被剝奪過去的傷痕……所有的痛苦和疑問在這一刻沖破堤壩。
她抬起淚眼,那雙曾空洞茫然的眼眸此刻燃燒著混亂的痛苦火焰,死死盯著宬年,聲音破碎不堪卻帶著孤注一擲的質問: “我到底是誰?我忘了什么?那個島民……阿陌……他到底是誰?還有……還有……”她痛苦地喘息著,目光掃過自己緊攥著鏈墜的手,又猛地抬起來直視宬年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面充滿了深刻的懷疑和尖銳的恐懼,“這個鏈墜……它代表什么?你……你又到底對我做了什么?”
“阿陌”這個名字從她口中如此清晰痛苦地喊出,像一記無形的鞭子抽在宬年緊繃的神經上。
她為那個卑賤之人流露的深刻痛苦,以及此刻對他**裸的質疑和恐懼,徹底點燃了他心底那根被壓抑許久的毒刺。
他眼底最后一絲偽裝的平靜瞬間碎裂,被一種冰冷刺骨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強勢取代。
他無視她的拳打腳踢,俯身,雙臂如同最堅固的枷鎖,強硬地將她顫抖的身體狠狠禁錮在自己懷里。
她的掙扎在他絕對的力量壓制下顯得徒勞而可笑。
他將她冰涼汗濕的臉頰按在自己質地精良卻毫無溫度的西裝前襟上,低沉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耳廓響起,帶著一種斬斷所有不容違逆的危險意味: “你只需要記住一點,”他一字一頓,宣告著唯一的真理,“你現在屬于這里。屬于我!”
他收緊手臂,將她禁錮得更牢,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徹底抹殺掉那些“不該存在”的記憶和情感。
“那些人,那些事,”他的聲音冰冷得像南極的堅冰,“都給我忘掉。干干凈凈地忘掉!”
他的懷抱堅硬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冰冷的命令。
那里面沒有她此刻需要的絲毫慰藉,只有一座名為“宬年”的冰冷囚籠,要將她腦海中所有關于阿陌的鮮活記憶、所有關于過去的混亂疑問,連同她的自我意識,一并碾碎、清除。
掙扎耗盡了兮淺本就虛弱的力氣。
淚水無聲地流得更兇,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更深沉的絕望和無力感。
她僵硬地被他禁錮在懷里,像一個失去靈魂的玩偶。
窗外,無情的海浪依舊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崖壁,發出永恒不變的單調轟鳴。
宬年維持著禁錮的姿勢,感受著懷中身體從激烈反抗到死寂的僵冷變化。
片刻后,他騰出一只手,按下了床邊一個隱蔽的呼叫按鈕。
幾秒鐘后,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無聲而迅速地出現在昏暗的門口,手中拿著一支預先準備好的注射器,針尖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一點寒芒。他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宬年微微松開手臂,但依舊將兮淺牢牢控制在身前,示意醫生上前。
冰冷的消毒棉球觸碰到她手臂皮膚時,她連瑟縮的力氣都沒有了。
針頭刺入血管,微涼的藥液被緩緩推入。
宬年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不是安撫,而是命令: “睡吧。睡醒就好了。”
藥效迅速而霸道地蔓延開來,強行拖拽著她混亂痛苦的意識沉入一片無知無覺的黑暗深淵。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渙散的目光似乎再次掃過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淡色的傷痕——一個被強行剝奪的過去,一個被強行禁錮的現在。
宬年靜靜地抱著她,直到確認藥物完全起效,她緊繃的身體徹底癱軟,呼吸變得沉重而規律。
他這才緩緩將她放平在床上,動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
他替她拉好被子,遮住那截布滿冷汗的纖細手臂和手腕上刺眼的傷痕。
他站在床邊,垂眸凝視著她即使在藥物作用下依舊微微蹙著的眉頭。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那張蒼白脆弱的睡顏上投下一條冷白的線。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比窗外深海更幽暗難測的情緒——是掌控一切的冷酷,是被冒犯后的陰郁,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她為他人痛苦而生的尖銳刺痛。
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
室內重歸死寂,只有藥物作用下過于平穩的呼吸聲。 窗外,潮汐起伏,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