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溫爾頓醫生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他標志性的藥箱。
他像往常一樣冷靜,掃了一眼房間里的情況:宬年臉色難看地站著,墻角那個叫兮淺的女人,明明之前那么虛弱,現在卻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神里燒著火,冰冷地看過來。
這不對勁,溫爾頓本能地看向宬年,想聽聽指示。
宬年根本沒看醫生,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兮淺。
她站穩了,雖然臉色白得像紙,手心好像還掐出了血,但整個人透著一股拼命的勁兒。
她露出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像舉著一面宣告反抗的旗幟。
“夠了。”宬年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壓抑。他抬手阻止了正要上前的溫爾頓。
這簡短的兩個字,既是對醫生的命令,也像是對自己說的——不能再刺激她了。
再多的藥也壓不住她眼里那要把人燒穿的火。
兮淺清楚地看到,宬年撐在身側的手,指節放松了一點點,那層永遠掌控一切的氣勢,第一次在她面前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
房間里死寂一片,只有三個人壓抑的呼吸聲。
宬年揮退的手還僵在半空,眼神卻沒離開兮淺。
那些被她撕開甩到他臉上的陳年舊事——算計夏時陌、參與催眠、眼睜睜看她被洗腦……這些被他用權力和歲月掩蓋的骯臟交易,此刻血淋淋地攤開。
他心里那條冰冷的算計鏈條,第一次被一種陌生的刺痛感扯了一下。
“當年……”宬年喉嚨發干,聲音沙啞,“夏家想擺脫秦家的控制,在找靠山。合作,各取所需……這種事,不算稀奇。”
他喉結滾動,吞咽了一下,像是在咽下某種不舒服的感覺。
這細微的反應只換來兮淺一聲冰冷的嗤笑。 “各取所需?”她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是啊,你有你的野心宏圖,需要踢開絆腳石,需要一張任你擺布的白紙。”
她的目光掃過溫爾頓,又釘回宬年身上,“把我變成一個空殼子,無知,聽話,好掛在身邊炫耀你的‘成功’——這就是你要的?”
宬年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猛地繃緊,幾乎要碎裂。
他筑起的堤壩在洶涌的真相洪流前搖搖欲墜。“那時候……手段是過激了。我承認——”他想辯解的話被狠狠打斷。
“手段?”兮淺向前挪了一小步,身體晃了一下,但眼神沉得像石頭," ‘我該屬于你’……計劃得多完美啊?我活著,就是為了當你的戰利品?一塊擦干凈讓你隨意亂畫的布?”
每個字都像燒紅的刀子捅過來。
宬年腦子里嗡地一聲,僵在原地。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怕局面失控,而是心口深處某個冰冷堅硬的地方,被狠狠撕裂,傳來真實的劇痛。
她緊盯著他,目光像釘子。 “催眠時那句指令,‘清除夏時陌,植入宬年’,”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卻冷得刺骨,“每一個字,是你點頭同意的,還是你親自下的命令?說!”
被逼到墻角,宬年眼底閃過一絲困獸般的急躁:“夏時陌……后來是他自己的失敗害死了自己……被淘汰是活該……”
他想用冷酷斬斷過去,可話說到一半,聲音卻虛飄起來。
看到她臉上濃重的嘲諷,想到她話里那個無法抹去的影子,他再也撐不住那層虛偽的殼。
所有用來粉飾最后那場白色房間暴行的詞,都在他唇邊化成了灰。
兮淺的目光突然轉向溫爾頓手里那個閃著冷光的箱子。
“溫爾頓醫生,”她聲音像結了冰,“這次打算用什么新藥?”
她猛地把手腕伸出去,那道疤像活了一樣灼灼逼人,“剜肉剔骨也沒用了!宬年,”她的眼睛亮得嚇人,冷得嚇人,“那些記憶,它們自己長回去了!”
" 他……死得不明不白嗎?” 空氣瞬間凝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到極限。
沒等她再撕開更殘忍的猜想,宬年猛地抬臂,像頭狂怒的野獸,狠狠擋在溫爾頓前面。 “住口——!”他低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帶著失控的邊緣才有的震顫,徹底打破了死寂。
時間像凝固的鉛塊,沉重地壓著每一個人。
最終,在死一樣的沉默里,宬年抬起的手臂,沉重地、緩緩地垂了下去,仿佛被抽掉了骨頭。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緊抿的嘴唇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掙脫了勒進肉里的繩索。
“……走。”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針一樣扎破了緊繃的空氣。
“拿上你要的東西……滾。”他漆黑的眼珠轉向墻角,死死盯著那個冰冷漆黑的骨灰盒。
說完這個字,他身上那股龐大的力量似乎瞬間泄掉了。
一直挺得筆直的肩背,竟微微塌了下去。
剛才還掌控一切,轉眼只剩下一身被剝光偽裝的頹敗。
溫爾頓下意識地想動。
他看到了一個東西——那個裝著她母親骨灰的盒子。
宬年的手無力地搭在盒蓋上。
無聲地允許她帶走。
兮淺幾乎是撲過去,把那冰冷沉重的盒子死死抱進懷里。
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衣服。大門無聲地滑開,門外濕冷的夜風和海腥味猛地灌進來,淹沒了她瘦小的身影。
一步,兩步……臺階冰涼。
就在她要完全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時,一個低沉得像從地底鉆出來、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混著冷風狠狠釘在她的背上: “保住你的命。”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留著這條命……去看最后的真相。”
陰影吞噬了他的臉,只剩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閃著幽光:“外面……比這里黑得多……” 冷風灌進客廳。 “想弄死你的東西……比我想要護著你的心思……可多太多了……”
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幾乎聽不清,只有最關鍵的名字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兒,猛地扎出來—— “……夏時陌可能沒死……”
一個極其短暫、仿佛被掐住喉嚨般的停頓后,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力氣把后面的話擠出來: “……三號醫療點……你拼死護著的那個‘阿陌’……”
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卻又異常清晰深刻。
“……就是他!從炸藥堆和死人堆里……爬出來以后……用的名字!明白了嗎?”
冰冷的雨點像針一樣扎在兮淺的后頸上。她的身體像被電擊中,猛地一震!
抱著骨灰盒的手指瞬間捏得死緊,指節泛白,幾乎要把盒子摳穿。
她沒有回頭。
身體在劇烈地晃了一下之后,反而爆發出更快的速度,決絕地沖進濃稠的黑暗里。
單薄的身影在昏暗路燈下劇烈地一晃,像要被風吹斷,隨即更快地縮小,最終被拐角的樹影徹底吞沒。
遠處的黑暗中,幾輛沒開車燈的黑車像潛伏的野獸。
別墅頂樓窗戶邊,一個身影凝固在光與暗的交界。
樓下,幾輛車無聲地啟動,引擎低吼著,朝著她消失的方向,滑入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