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溪岳還沒從撞擊中回過神,腰間那只有力的手臂卻先一步松開了。
那觸感一觸即離,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少年像被燙到般猛地后撤一步,耳根瞬間紅得滴血,那抹紅色迅速蔓延至脖頸,將他小麥色的肌膚染成一片緋色。
“對、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他清朗的嗓音因慌亂而變調,雙手無措地懸在半空,不知該往哪里放。
趙溪岳終于看清來人。
墨藍色勁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面容俊朗,眉眼間還帶著未褪的青澀——這是她的最后一位未婚夫,硯衡。
與裴熙的熱烈、緋墨的張揚、止淵的冷漠、白榆的溫潤都不同,硯衡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赤誠和顯而易見的緊張。
趙溪岳抿了抿嘴,迅速壓下剛才相撞帶來的心悸,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而疏離的禮。
“多謝硯公子。”
道謝之后,她甚至沒有等待對方的回應,便抱著希希低頭快步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只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硯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比如問問她的身體是否真的無恙,或者解釋自己并非有意唐突。
但看著趙溪岳那明顯不愿多談、甚至帶著些許避之不及意味的背影,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濃黑的眉毛微微擰起,像只被主人無故冷落的大型犬,帶著點委屈和茫然。
猶豫了片刻,硯衡最終還是邁開腳步,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上去,只是覺得……她剛才的臉色似乎還是有些蒼白,而且一個人在府里走動,萬一再撞到別人,或者……遇到什么麻煩?
緋墨那家伙,剛才似乎就在這附近晃悠過。
他腳步放得很輕,保持著一段不至于讓她立刻察覺或反感的距離,目光卻始終落在前方那道纖細的身影上,眉頭依舊微微蹙著,帶著少年人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混雜著歉意與擔憂的復雜情緒。
趙溪岳抱著希希,沿著記憶中的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并未察覺身后那道不遠不近跟著的身影。
她只是迫切地需要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氣,最終來到了上次匆匆一瞥過的花園。
園中花木繁盛,被仆人們照料得極好。
趙溪岳抱著希希沿小徑漫行,最終在一處僻靜的石椅旁停下。
剛挨著椅面坐下,一直窩在她懷里的希希便倏地唧了一聲,銀灰色的身影便倏忽竄進了花叢深處。
她望著那團活潑的小影子,唇角無意識揚起。
最近這些日子被困在禮數與規矩里,連希希都跟著憋悶;此刻看它終于撒了歡,在花枝間靈活地躥高伏低,倒像是替她把積攢的郁氣都抖落了。
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身側花叢,一簇不知名的野花猝不及防撞進視線。
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尖輕輕撥開遮擋的綠葉,挑揀了幾株開得最盛的,連莖帶花攏在掌心。
幼時媽媽教她編花環的場景突然浮上來。
“溪岳你看,這花環像不像把春天戴在頭上?”
那時的風里飄著糖炒栗子的香氣,媽媽的發梢沾著柳絮。
如今穿越時空,這句話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攥住的、屬于過去的溫度。
回憶像一片柔軟的羽毛拂過心頭,帶著點酸澀的暖。
她低頭專注于指尖——纖細的手指翻飛,將花莖交錯纏繞,不過片刻,一個小巧精致的花環便成型了。
“希希。”
小家伙應聲竄回,親昵地蹭著她的掌心。
花環剛套上耳朵,它就興奮地晃腦袋,花冠在陽光下輕輕顫動。
趙溪岳被它的模樣逗笑,正想再采些花編個更大的,目光卻瞥見不遠處的石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小捧新鮮采摘的花朵。
花瓣上還沾著晨露,顯然是剛采下的。
花色搭配得恰到好處,每一枝的雜葉與尖刺都被仔細剔去,整齊地疊放著,靜候她的取用。
趙溪岳沉默地看了那捧花片刻,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身后某個方向,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拿起那些花,手指再次靈巧地穿梭起來。
很快,一個更為繁復精致的花環在她指尖誕生,她輕輕將它戴在自己頭上,大小正好。
目光落回石桌,那些被精心挑選過的花朵仍剩下不少,在晨光里顯得格外嬌嫩。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頓了頓,終究還是又編了第三個。
這個花環與前兩個別無二致,被她輕輕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石桌中央。
做完這一切,她抱起希希,沒有再看向那個方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次日清晨,當她再度踏入花園時,第一眼便望向石桌——上面那個多余的花環,果然不見了。
趙溪岳神色如常,依舊先采些野花,給希希編個小小的花冠。
待小家伙歡天喜地地戴好,石桌上已悄然擺好了一捧新鮮的花,花色淡雅,枝葉處理得干干凈凈,露水還在花瓣上閃著微光。
她便也安靜地坐下,用那捧花編了兩個花環,一個為自己戴上,另一個輕輕放在石桌中央。
說來也怪,裴熙、緋墨那幾個平日總要尋由頭來打擾的身影,這幾日竟也默契地消失了,倒讓她難得享受了幾日純粹的寧靜。
直到第七日。
趙溪岳如常編好兩個花環,一個斜簪發間,另一個端正地置于石桌。
她抱起希希,轉身作勢離去,腳步卻在不遠處的廊柱后悄然停駐。
沒過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有些鬼鬼祟祟地出現在石桌旁。
那人動作極輕,先是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確認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目標明確地拿起桌上那個新鮮編好的花環。
他的動作極其輕柔,捧在手里借著天光仔細看著,小麥色的臉上似乎流露出一點……歡喜?
“原來是你。”
輕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嚇得硯衡渾身猛地一僵,幾乎是觸電般地將拿著花環的手背到了身后,慌亂地轉過身。
當看清站在不遠處的是趙溪岳時,他頓時方寸大亂,手忙腳亂地想要將花環放回石桌,又覺得不妥,握在手中更覺窘迫。
一張臉漲得通紅,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小姐!我……我不是……我只是路過……那個花……”
看著他這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模樣,趙溪岳原本帶著幾分試探和清冷的神色緩和下來,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謝你的花,”她指了指他手中緊握的花環,語氣輕松了些,“很漂亮。這個,本來就是給你的。”
硯衡聞言,猛地抬頭看向她,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隨即,那紅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頰蔓延到了脖頸,他感覺自己的頭頂幾乎要冒煙了。
“給、給我的?”
“嗯。”趙溪走到他面前,微微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此刻卻無比局促的少年,眼中閃過狡黠的光,“不過,硯公子——”
她故意拖長語調,看著他連呼吸都屏住的模樣,才輕笑著問:
“收了我的禮物……你要怎么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