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鄭城中院,第一審判庭。
庭審在一種近乎凝固的肅穆中重新開啟。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審判庭內外,站滿了荷槍實彈的特警,冰冷的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散去后殘留的緊張氣息。
那場震驚全國的庭審喋血,最終以七名刺客被當場制服,幕后主使的線索被死死咬住而告終。
為了防止再出意外,也為了應對那份被泄露到海外、掀起滔天巨浪的“長青俱樂部”名單所帶來的巨大壓力,高層最終決定,后續審判不再進行全網直播,改為閉門審理。
但所有人都清楚,庭審的墻壁,隔絕不了億萬雙眼睛。
此刻,網絡上,無數人正死死刷新著官方渠道,等待著這場世紀大案的最終結果。
旁聽席上,稀稀拉拉坐著幾位官方代表和專案組成員,杜剛赫然在列,他那張不修邊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凝重。
夏晚晴坐在距離陸誠最近的位置,她換上了一身干練的黑色女士西裝套裙,標志性的雙馬尾也盤了起來,顯得成熟了許多。
但那雙動人的桃花眼,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陸誠的側臉,緊緊攥著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濕。
被告席上,一片死寂。
賈文和與錢宏達兩人,穿著統一的灰色囚服,并排坐著。
曾經那個在云陽市呼風喚雨、笑里藏刀的賈老板,此刻徹底成了一灘爛泥,他低著頭,稀疏的頭發油膩地貼在頭皮上,整個人縮在椅子里,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
而那位曾經官威赫赫,聲稱“云陽的天塌不下來”的錢書記,此刻雙眼無神,面如死灰,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嘴唇干裂起皮,曾經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不過三天,竟已花白了大半。
最讓人唏噓的,是辯護席上那位曾經的“刑辯不敗”——魏征。
這位京都大狀,三天前還意氣風發,企圖用雄辯之術顛倒黑白。此刻卻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癱坐在椅子上。那身昂貴的定制西裝皺皺巴巴,像是咸菜干,眼神空洞而渙散。
庭審刺殺案發生后,他第一時間就被列為重要關系人控制了起來。蘇媚那邊傳來的消息更是致命一擊,他收受賈文和的那筆天價律師費,其資金來源正是已被查封的“創輝投資”,涉嫌洗錢的罪名,他一個都跑不掉。
他的“不敗神話”,以一種最恥辱、最滑稽的方式,徹底終結。
“咚!”
審判長手中的法槌重重落下,聲音在寂靜的法庭里顯得格外響亮。
“現在,進入法庭最后陳述階段。”
“首先,由公訴人發表公訴意見。”
公訴席上,楚月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她整理了一下檢察官制服的衣領,目光如利劍般掃過被告席上的每一個人。
“審判長,審判員。”
她的聲音清亮而堅定,回蕩在法庭之中。
“在過去的幾天里,我們共同見證了一場由貪婪、權力和暴力交織而成的罪惡大戲。被告人賈文和,以企業家的外衣為偽裝,行黑惡之實,強占土地,暴力傷人,為一己私利,無視國法,踐踏民生!”
“被告人錢宏達,身為國家高級干部,人民公仆,卻知法犯法,濫用職權,充當黑惡勢力的保護傘!他口中的‘天塌不下來’,是以犧牲人民群眾的利益、玷污國家法律的尊嚴為代價!”
“還有這些,這些構成犯罪鏈條的每一個環節!他們栽贓陷害,他們威逼利誘,他們把一位功勛村支書逼入絕境,他們把一位堅守正義的法官構陷入獄!”
“他們踐踏的,不只是云山村的土地,更是我們夏國法律的基石!他們威脅的,不只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安危,更是我們每一個公民對公平正義的最終信仰!”
楚月的聲音越來越激昂,白皙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紅暈。
“在此,我代表國家,代表人民,請求法庭,對被告人賈文和、錢宏達及其所有同案犯,依據《夏國刑法》之規定,予以最嚴厲的制裁!以儆效尤!以慰民心!以正國法!”
“我的陳述,完畢!”
話音落下,擲地有聲。
連旁聽席上的杜剛,都忍不住暗暗點頭。這位女檢察官,前途無量。
審判長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另一邊。
“辯護人,可以開始你的最后陳述。”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從開庭起就一言不發的男人身上。
陸誠緩緩站起身,平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然后目光落在了審判長的臉上。
整個法庭,安靜得能聽到心跳。
“審判長。”陸誠開口了。
“公訴人的意見,我完全同意。對于罪惡的懲罰,法律條文已經寫得清清楚楚,我相信法庭會做出最公正的裁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就完了?
連審判長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然而,陸誠話鋒一轉。
“在這里,我不想再贅述他們的罪行。我想講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法庭的墻壁,望向了遙遠的地方。
“10幾天前,一個叫季云飛的年輕人,帶著他東拼西湊借來的幾萬塊錢,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從豫州來到魔都,敲響了我律所的門。”
“他跪在我的面前,一個七尺高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他說,陸律師,我不要錢,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想要一個公道。”
法庭內,季云飛的哥哥,剛剛恢復自由不久的季云宇,坐在旁聽席的角落,聽到這里,眼眶瞬間紅了,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陸誠的聲音依舊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他的母親,一位在村支書崗位上奉獻了一輩子的老人,因為不愿意讓村民的土地被無良商人以極低的價格強占,被人打斷了腿,搶走了地。必竟,在某些人眼里,這片土地上長的不是莊稼,而是金燦燦的鈔票。”
“這還不夠。為了讓她徹底閉嘴,他們往她的床墊下,塞進了一包精心準備的毒品。于是,一位功勛村支書,一夜之間,就成了涉黑、涉毒的犯罪分子。”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錢宏達,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政法委書記,此刻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她的兒子,也就是這位,季云宇法官。”陸誠的視線,轉向了季云宇。
“一個本該用法律保護別人的人,一個堅信法律能夠帶來公平正義的法官,只因為想用最正常的法律程序,為自己的母親討一個說法,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絆腳石’。”
“于是,一頂‘洗錢’的帽子,就這么扣在了他的頭上。他被他曾經最信任、最服務的系統,用最卑劣、最無恥的手段,關進了他曾無數次將罪犯送進去的籠子。”
陸誠頓了頓,環視法庭。
“審判長,各位。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這是一個荒誕的故事。一個保護村民的人被打成惡霸,一個守護法律的人被誣陷入獄。而制造了這一切悲劇的人,卻可以坐在主席臺上,可以當上人大代表,可以在酒桌上高談闊論,說‘天塌不下來’。”
他緩緩轉身,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被告席。
他的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嘲諷,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
“看看他們,賈文和,錢宏達,以及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在他們眼里,人命是什么?尊嚴是什么?法律,又是什么?”
“是他們斂財路上的絆腳石,是可以隨意踩碎的螞蟻,是可以任意打扮的小姑娘,是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盾牌,更是可以用來捅向無辜者的刀子!”
“今天,我們把他們送上了審判席。可是,這個故事,真的結束了嗎?”
陸誠的聲音,在拷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沒有。”
他搖了搖頭,重新面向審判長,身姿挺拔如松。
“如果對他們的懲罰,僅僅是讓他們付出了與罪行對等的代價,那我們只是完成了一次簡單的數學換算。”
“今天,我們站在這里,需要做的,遠不止于此。”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法律的尊嚴,不僅在于它能懲治多少罪惡,更在于它能保護多少善良!”
“今天,我請求法庭,用一場公正的判決,用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判決,告訴季云飛,告訴梁玉梅,告訴季云宇,告訴所有在電視機前、在網絡上關注著此案的億萬夏國公民!”
“告訴他們,在夏國這片土地上!”
“正義,永遠不會缺席!”
“更不會,遲到!”
話音落下,整個法庭死一般的寂靜。
數秒之后。
“啪、啪、啪……”
旁聽席上,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始鼓掌。那掌聲克制,卻異常清晰。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掌聲連成了一片。
杜剛目光復雜地看著陸誠,緩緩地鼓起了掌。
季云宇再也無法抑制,淚水奪眶而出,他站起身,向著陸誠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連站在法庭兩側,一向面無表情的特警,眼神中也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敬佩。
這一刻,陸誠的陳詞,超越了法律,超越了技巧,直抵人心。
這是一次精神層面的,完美封神!
“咚!”
審判長重重敲響法槌,他看著陸誠,眼神里也帶著一絲激賞。
“全體起立!”
“本案案情重大,社會影響惡劣。合議庭將進行最后評議。”
“現在,休庭!”
“半小時后,當庭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