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誠眉頭緊鎖,看著跪在門口,渾身濕透的女孩。
冰冷的雨水混著地上的泥污,將她那身單薄的藍色外賣服浸染得狼狽不堪。
他沒有立刻去扶,而是側身讓開門,聲音聽不出情緒。
“先進來再說。”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夏晚晴披著浴袍走了出來,雪白脖頸上還帶著未干的水汽。
她看到門口這副景象,尤其是女孩額頭上那片刺目的血紅,頓時驚呼一聲。
“老板,這……”
她快步上前,想去扶那個叫袁姍姍的女孩。
袁姍姍卻死死跪在地上,仿佛腳下生了根,她抬起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哀求的目光死死釘在陸誠身上。
“陸律師,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這股子倔強,讓陸誠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他嘆了口氣,蹲下身,抓住女孩冰冷的手臂,用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這里不是許愿池,跪著沒用。”
陸誠的力氣很大,袁姍姍瘦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抗拒,被他半強迫地拉進了客廳。
“去拿毛巾和干凈衣服。”陸誠對夏晚晴吩咐道。
夏晚晴立刻反應過來,那雙迷人的桃花眼擔憂地看了袁姍姍一眼,轉身快步走向臥室。
不一會,她拿來一條干毛巾和一套自己的運動服。
“快擦擦吧,別感冒了。”
袁姍姍接過毛巾,卻只是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自己的背包上。
她顫抖著拉開背包拉鏈,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塊。
一層層解開,里面是一疊厚厚的,邊緣已經發黃卷曲的復印件。
一股陳舊紙張特有的霉味,瞬間在客廳里彌漫開來。
“陸律師,這是我爸爸的案卷……”
袁姍姍將案卷放在茶幾上,雙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二十年了,我找了無數律師,他們都說沒希望……我是在網上看到您的案子,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陸誠沒有說話,只是拿起那疊案卷,開始翻閱。
夏晚晴給袁姍姍倒了杯熱水,坐在她身邊,輕聲安慰著。
在斷斷續續、夾雜著哭腔的講述中,一樁塵封了二十年的舊案,緩緩被揭開。
【湘州毒糖沉冤案】。
案件發生在二十年前,湘州下轄的一個偏遠縣城,淥水縣。
袁姍姍的父親袁松,是村里的小學老師,一個文弱書生。
案發當天,村里有兩名孩童因為食用了被人投毒的奶糖而死亡。
很快,縣公安局就將犯罪嫌疑人鎖定在了袁松的身上。
原因荒唐又直接。
只因為袁松曾與其中一名被害孩童的母親,有過一段所謂的“不正當關系”。
在那個年代的閉塞鄉村,這種桃色流言,足以成為壓垮一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們說我爸因愛生恨,報復那個女人,所以才對她的孩子下毒……”
袁姍姍的聲音哽咽著,充滿了無盡的痛苦。
“可我爸不是那樣的人!他連殺雞都不敢看!”
陸誠的視線在發黃的紙頁上快速掃過,表情愈發凝重。
這案子,從卷宗上看,確實是個鐵案。
根據案卷記載,警方在袁松家的床底下,搜出了還沒用完的鼠藥。
有不止一個村民作證,案發時間段,看到袁松在案發地附近出現過。
更致命的是,案卷里附有袁松親筆畫押的認罪書。
上面詳細供述了自己購買鼠藥和奶糖,以及如何將毒糖交給孩子們的全部過程。
物證、人證、口供,三者齊全,形成了一條看似天衣無縫的證據鏈。
一審,袁松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袁松不服,提起上訴。
但湘州中院二審開庭,最終以“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為由,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十年來,袁松一直在獄中喊冤,袁姍姍的母親也因此積郁成疾,早早離世。
只留下袁姍姍一個人,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到如今為了生計奔波的外賣員,始終沒有放棄為父親申冤。
“陸律師,證據鏈這么完整,還能翻案嗎?”
夏晚晴聽完,也覺得心頭發堵,她看著陸誠,漂亮的桃花眼里滿是擔憂。
她雖然感性上同情這對父女,但也知道,要推翻這樣一樁二十年前的鐵案,難度堪比登天。
陸誠沒有回答,他的手指快速地翻動著案卷。
從口供到證人證言,從現場勘查筆錄到物證照片……
每一頁,都像是一塊巨石,將袁松壓得永世不得翻身。
就連陸誠,起初也覺得這案子希望渺茫。
時間太久了,人證的記憶會變得模糊,物證也可能早已滅失。
除非……能找到當年司法程序上的致命瑕疵。
他的目光在案卷上飛速移動,猶如一臺最高精度的掃描儀。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整個人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夏晚晴和袁姍姍都緊張地看著他,連呼吸都放輕了。
陸誠的目光,凝固在兩份并列放在一起的復印文件上。
那兩份文件,一份是【淥水縣公安局法醫室尸體檢驗鑒定報告】。
報告結論清晰地寫著,兩名死者均系“毒鼠強”中毒身亡。
鑒定報告的右下角,簽署日期是:1998年10月12日。
而另一份文件,是這份尸檢報告所引用的,由【湘州省公安廳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出具的【毒物化學鑒定書】。
這份更高級別的鑒定,是確認死者體內毒物成分的關鍵。
可它的出具日期,赫然寫著:1998年10月13日!
看到這兩個日期,陸誠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將這兩份文件從厚厚的案卷中抽了出來,并排拍在茶幾上。
“啪!”
清脆的聲響,讓袁姍姍和夏晚晴都嚇了一跳。
“老板?”夏晚晴不解地看著他。
陸誠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那兩份文件。
夏晚晴湊過去,當她看清楚那兩個相差一天的日期時,整個人瞬間愣住了。
她也是律師,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兩個日期意味著什么。
“這……這怎么可能?”
夏晚晴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縣法醫的尸檢報告,是在12號出具的。
可他得出“毒鼠強中毒”這個結論所依據的省廳毒物鑒定,卻是在13號才做出來的!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縣里的法醫在12號的時候,就提前預知了省廳在13號才能給出的鑒定結果!
陸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眼中充滿迷茫和期盼的袁姍姍,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足以掀翻一切的力量。
“縣法醫在12號,就預知了省廳13號才做出的鑒定結果?”
“這是法醫,還是預言家?”
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客廳里炸響!
袁姍姍整個人都傻了,她呆呆地看著那兩份文件,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十年!
她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部門,求遍了所有能見到的律師。
所有人都告訴她,這是鐵案,翻不了!
可今天,就在這個暴雨的深夜。
這個男人,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從這堆發霉的廢紙里,找到了足以顛覆一切的鑰匙!
“這起案件,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