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夜色如墨,將陸家嘴的鋼筋叢林浸染。
正誠律師事務所的燈,是這片金融帝國中,為數不多還亮著的、卻與財富無關的光。
距離許耀案的最終庭審,只剩下不到十個小時。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決站前夜特有的、混雜著咖啡因與腎上腺素的焦灼氣息。
陸誠靠在老板椅上,雙腳隨意地搭在辦公桌上,手里沒有翻閱卷宗,只是閉著眼,指關節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
他在復盤。
從薛云海可能動用的所有辯護策略,到審判長孫立群可能提出的每一個程序性質疑,再到秦知語那女人可能在庭上搞出的幺蛾子。
整個戰局,在他腦中已經推演了不下百遍。
高志強被刑拘,“黑豹”團伙被一網打盡,這兩個消息如同兩記重拳,狠狠砸在了天合所的臉上。
薛云海這只老狐貍,被逼到了墻角。
狗急了會跳墻,狐貍急了,只會更狡猾,更致命。
所以,明天的庭審,才是真正的最終對決。
一陣不甚協調的“叮當”聲,從律所角落的茶水間傳來,打斷了陸誠的思緒。
他睜開眼,有些疑惑。
這個點,夏晚晴應該早就回家了才對。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飄了過來。
像是某種蔬菜被過度烹飪后的焦糊味,混合著一絲肉類的香氣。
“陸律師,別點外賣了,我……我做了點吃的。”
夏晚晴的聲音從茶水間傳來,帶著一絲底氣不足的羞怯。
片刻后,她端著兩個盤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今天的她,沒有穿那身干練的職業套裙,而是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下身是條簡單的牛仔褲,勾勒出驚人的腰臀曲線。
身上還系著一條粉色的、印著卡通貓咪的圍裙,讓她那張清純的初戀臉,平添了幾分居家的溫婉氣息。
只是那張俏臉上,沾著幾點可疑的灰黑,像只偷吃東西被抓了現行的小花貓。
她將兩個盤子放在陸誠的辦公桌上。
一盤是黑乎乎的……勉強能辨認出是青椒炒肉絲。
另一盤,是顏色還算正常的番茄炒蛋。
“那個……我第一次做,火候沒掌握好,你……你將就吃點。”
夏晚晴解下圍裙,白皙的臉頰因為緊張和廚房的熱氣,染上了一層動人的緋紅。
她不敢看陸誠的眼睛,小手緊張地在衣角上搓來搓去。
陸誠看著那盤賣相堪比黑暗料理的青椒肉絲,又看了看她那雙寫滿了“快夸我”和“求你別嫌棄”的桃花眼,難得地沒有開啟毒舌模式。
“有毒嗎?”他拿起筷子,問得一臉嚴肅。
“沒、沒有!”夏晚晴被他問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又羞又氣地跺了跺腳。
“我嘗過了!就是……就是有點咸!”
陸誠夾起一筷子黑乎乎的肉絲,放進嘴里。
確實,很咸。
而且肉質有點老,火大了。
但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然后又夾了一筷子。
“還行,比外賣的衛生。”
一句簡單的評價,卻讓夏晚晴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
她獻寶似的從身后又摸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
“我還開了瓶酒,慶祝我們……預祝我們明天旗開得勝!”
她笨拙地用開瓶器打開紅酒,給兩人都倒上。
辦公室里沒有音樂,只有窗外城市低沉的嗡鳴。
兩人就這么相對而坐,吃著算不上美味的晚餐,喝著紅酒,氣氛卻奇異地溫馨起來。
幾杯紅酒下肚,夏晚晴的膽子明顯大了起來,那張清純的臉蛋上,緋紅已經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頸。
她雙手捧著酒杯,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陸誠,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嘴唇囁嚅了半天,才終于鼓起勇氣,輕聲問道:
“陸律師……等這個案子……徹底結束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盯著杯中晃動的紅色液體。
“我們……我們能像普通人一樣,約個會嗎?”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張地屏住了呼吸,連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陸誠拿著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
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像兩只準備起飛的蝴蝶。
那雙總是充滿了光和正義感的桃花眼,此刻卻盛滿了期待、羞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害怕被拒絕的脆弱。
他前世見慣了法庭上的唇槍舌劍,見慣了人性的丑陋與貪婪,也習慣了用一層堅硬的、專業的、甚至刻薄的外殼來保護自己。
可這一刻,面對這樣一份純粹而滾燙的感情,他那些毒舌和冷靜,仿佛都失了效。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只是伸出筷子,從那盤賣相最好的番茄炒蛋里,夾了一大塊金黃的炒蛋,穩穩地放進了夏晚晴的碗里。
夏晚晴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垮了下去。
她眼中的光,也暗淡了幾分。
沒有回答,其實就是最好的回答,不是嗎?
一股委屈混著酒精涌上心頭,她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吸了吸鼻子,猛地站起身,繞到沙發后面。
在陸誠反應過來之前,一雙柔軟的手臂,從背后,輕輕地、卻又堅定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一個溫軟的、帶著淡淡馨香的身體,緊緊地貼上了他的后背。
下一秒,一雙柔軟的手臂,從背后,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陸誠的身體,猛地一僵。
女孩的臉頰貼在他的后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和淡淡的紅酒香氣,還有她特有的味道,一起傳來。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
“我不管你答不答應……”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哭腔,卻又有著一種豁出去的執拗和堅定。
“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從你接下王宇那個案子開始,從你在法庭上把那些人渣一個個送進去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你要是敢找別的女人,我就……我就告你重婚罪!”
說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破涕為笑了。
陸誠能感覺到,自己后背的襯衫,已經被一滴溫熱的液體浸濕。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她。
窗外,是魔都璀璨的霓虹,如同流動的星河。
室內,是難得的、能融化鋼鐵的溫情。
許久。
他才終于抬起手,輕輕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環在自己胸前的那只小手。
“知道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褪去了所有的鋒利,變得有些沙啞和溫和。
“快吃飯,菜要涼了。”
“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夏晚晴的身體顫了一下,隨即,她把臉埋得更深了,發出一聲帶著濃濃鼻音的“嗯”。
她緩緩松開手,退后兩步,飛快地用手背抹了把臉。
再抬起頭時,眼眶雖然還是紅的,但那張清純的俏臉上,卻綻放出一個比窗外所有霓虹加起來還要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