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臨時接待室里,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夏晚晴已經買來了毯子和溫水,小心地披在劉翠蘭那瘦骨嶙峋的身上。
那位母親的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那股從骨髓里滲出的絕望。
那個用大紅布包裹的東西,被她鄭重地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像是在供奉著什么。
“阿姨,您慢慢說,不著急?!标懻\的聲音很輕,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劉翠蘭的對面。
劉翠蘭捧著那杯溫水,干裂的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俺……俺娃叫陳杰,他老實本分,從來不跟人紅臉……”
“他在云山縣的天福煤礦上班,那個礦是白四海的……縣里的大老板……”
劉翠蘭泣不成聲,話語斷斷續續,卻將一樁人間慘劇的輪廓勾勒了出來。
三天前,礦上突然說丟了金沙,礦主白四海一口咬定是陳杰偷的。陳杰性子倔,當場就跟他們吵了起來,說自己沒拿。
然后,縣里的警察張濤就來了,二話不說,直接把陳杰給帶走了。
“俺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俺娃不可能偷東西!俺去找張濤,他不讓俺見,說是在審問……”
“再后來……再后來……他們就通知俺,說……說俺娃喝酒掉河里,淹死了……”
劉翠蘭的哭聲變得凄厲,整個身體都蜷縮了起來。
“俺娃他不怎么喝酒的!他水性好得很!怎么可能失足淹死!他們不讓俺看尸體,直接就要拉去燒了!俺拼了命才攔下來……俺看到……俺看到俺娃身上全是傷!脖子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印子!那不是淹死的!那是被人打死的!”
“他們不給俺申冤,縣里法院不受理,市里信訪辦把俺趕出來……俺沒辦法了……俺實在沒辦法了……”
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陸誠:“律師,俺娃是冤枉的!他是被人害死的!就是那個白四海!就是那個張濤!”
在劉翠蘭撕心裂肺的哭訴中,陸誠的眼前,【絕對洞察】的技能早已被動開啟。
視野里,代表情緒的淡藍色光暈將劉翠蘭完全包裹,那光芒純粹到了極致,沒有一絲一毫代表“謊言”的紅色雜質。
只有深不見底的悲慟,和焚盡一切的怨恨。
陸誠靜靜地聽完,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他等劉翠蘭的情緒稍微平復,才從公文包里拿出委托書和筆,推到她面前。
“阿姨,這個字,簽了?!?/p>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所有悲傷的力量。
“這個公道,我替您兒子拿回來?!?/p>
在媒體和輿論的巨大壓力下,加上秦知語在背后不知使了什么力氣,洛城中院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當場決定對陳杰死亡一案,啟動立案復查。
簽完委托書,陸誠讓夏晚晴聯系了一家本地的公益組織,暫時將精神幾近崩潰的劉翠蘭妥善安置。
做完這一切,他看了一眼窗外徹底沉下去的夜色,對夏晚晴道:“我們去云山縣。”
夏晚晴的臉刷一下白了。
“老板,現在就去?天都黑了,而且……而且那里是他們的地盤,我們這樣過去,太危險了?!?/p>
陸誠轉過頭,看著她那張因恐懼而失了血色的初戀臉,淡淡說道:
“天黑,才需要光。”
他拉開車門,坐進剛剛叫來的出租車里。
“官方的結論是‘失足墜亡’。那就從這份結論開始,把它撕碎。”
……
出租車在夜色中疾馳。
云山縣離洛城市區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越來越偏,路燈也漸漸稀疏,最后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車里的氣氛很沉悶。
夏晚晴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看著窗外那些影影綽綽的山影,感覺像是有一頭巨獸,正張開大嘴等著他們。
她忍不住小聲問:“老板,我們……我們到了之后,第一步干什么?直接去找那個警察張濤嗎?”
“不。”陸誠閉著眼睛,像是在假寐,“我們什么都不干,先找個地方住下?!?/p>
“啊?”
“打蛇,要打七寸。在沒找到蛇的七寸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會被它反咬一口。”
深夜十一點,出租車終于駛入了云山縣城。
這個小縣城透著一股詭異的壓抑,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夜風里搖搖欲墜。
陸誠讓司機在縣城里唯一一家看起來還算正規的“云山大酒店”門口停下。
他徑直走向前臺。
“開一間房。”
跟在他身后的夏晚晴猛地一愣,下意識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老板,一……一間?”
陸誠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地對前臺服務員說:“要最好的套房?!?/p>
直到拿著房卡走向電梯,他才對身邊臉頰發燙、手足無措的夏晚晴解釋了一句。
“這里是白四海的地盤,整個縣城都是他的眼睛。分開了,我沒法保證你的安全?!?/p>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夏晚晴的臉更紅了,心里卻莫名地安定下來。她知道老板是在保護她,只是……這個方式,讓她的小心臟不爭氣地砰砰亂跳。
房間在頂樓,是個帶小客廳的套房。
陸誠進門后,沒有開大燈,只是拉開窗簾的一角,俯視著這座沉睡在黑暗中的小城。
壓抑,死寂。
夏晚晴站在他身后,奔波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
她猶豫了半天,才小聲開口:“老板……我……我先去洗個澡。”
“去吧?!标懻\依舊看著窗外,“鎖好門。”
“哦……”
夏晚晴抱著換洗衣物走到浴室門口,又停住了,她捏著衣角,鼓起勇氣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個……你……你晚上睡哪兒?”
陸誠終于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女孩穿著那件白色的修身襯衫,或許是因為緊張,胸口起伏的弧線格外驚人。標志性的雙馬尾有些凌亂,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帶著幾分忐忑,幾分羞怯,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陸誠指了指客廳里的沙發。
“我睡這兒。”
“哦……”夏晚晴明顯松了口氣,但不知為何,心里又掠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失落,她逃也似的鉆進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