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嘔……”
黑膩黏稠的鍋底灰,混著口水和腥氣,填滿了王小寶的整個口腔。
那股子積年老垢的油煙焦糊味,野蠻地沖進鼻腔,直竄天靈蓋。
王小寶的眼睛駭然瞪大,小臉憋成了豬肝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干嘔聲,四肢瘋狂地撲騰。
錢秀蓮的手指紋絲不動,牢牢扣死他的下頜骨。
她面無表情地,將碗里最后一點黑灰刮凈,盡數捅進那張剛剛還罵人吐痰的嘴里。
做完這一切,她才猛地松手。
“噗——咳!咳咳咳!”
王小寶像條離了水的魚,癱在地上,整個人劇烈地抽搐,撕心裂肺地咳。
大口大口的黑色污物混合著涎水,從他嘴里噴涌而出。
眼淚、鼻涕和黑灰糊了滿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四周圍觀的村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看傻了。
他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嘴巴張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打孩子見過,罵孩子更是家常便飯。
可當著全村人的面,抓著親孫子,硬生生往嘴里灌鍋底灰的……這是頭一回見!
這哪是親奶奶,分明是索命的活閻王!
“啊——!”
李紅梅終于從驚駭中掙脫出來,發出一聲能刺穿人耳膜的尖叫,整個人像一頭發了瘋的母獸,朝錢秀蓮撲了過去。
“錢秀蓮!你個殺千刀的老賤貨!我撕了你!”
她指甲張開,直奔錢秀蓮的臉。
錢秀蓮早就防著她這一手,只把身子輕輕一側,就讓李紅梅撲了個空。
同時,腳尖不著痕跡地探出,在她腳踝上輕輕一帶。
“哎喲!”
李紅梅重心失控,整個人頓時如一袋破麻袋,臉朝下,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地上。
一聲悶響,伴隨著牙齒斷裂的脆音。
“你……你還打人!”李紅梅趴在地上,滿嘴是血和泥,哭嚎聲都含糊不清了。
錢秀蓮垂下眼皮,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只沒什么區別的螻蟻。
“我打你?”
她不急不緩地開了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可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你。”
錢秀蓮環視一圈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
“大伙兒都親眼看見了,是她自己發瘋沖過來,自己摔的,可怨不著我老婆子。”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雖然覺得錢秀蓮這事做得太絕,可細細一想,話糙理不糙。
確實是李紅梅自己摔的。
“至于這個小畜生。”
錢秀蓮的視線,刀子一樣刮向還在地上干嘔的王小寶,聲音里不帶人氣兒。
“他朝我吐唾沫,罵我老不死,爹媽不教,那我這個當奶奶的,就替他們管教管教!”
“今天我喂他吃鍋底灰,就是要讓他用自己的嘴嘗嘗,嘴巴不干凈,吃進去的東西,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也讓你們所有人都看看,我錢秀蓮,不再是以前那個你們誰都能踩一腳的老蔫兒!”
“往后,誰再敢在我面前沒大沒小,他的下場,就跟今天這碗鍋底灰一樣!”
她的話,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冷。
那股子什么都不在乎,徹底豁出去的瘋勁兒,震得在場所有人心里都結了冰。
村里最愛搬弄是非的劉大嘴,本來還想湊上來煽風點火,可被錢秀蓮那雙空洞洞的眼睛一掃,嚇得脖子猛地一縮,硬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活活吞了回去。
這老婆子,是真瘋了!
瘋得能要人命!
李紅梅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自己兒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慘狀,心疼得眼淚直流。
她還想撒潑,還想咒罵。
可一對上錢秀蓮那雙宛如死人的眼睛,所有臟話都像被冰凍住,死死地卡在喉嚨里。
她怕了。
從骨子里,徹徹底底地怕了。
這個老東西現在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婆子,她真敢下死手!
“好……你行……錢秀蓮,你給老娘等著!”
李紅梅丟下一句虛弱無力的狠話,手忙腳亂地抱起還在抽噎的王小寶,連滾帶爬地跑了。
那背影,倉皇得像是見了鬼。
錢秀蓮漠然地看著她逃遠,將手里的豁口碗隨手往地上一扔。
“啪!”
一聲清脆的碎裂。
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塵,仿佛只是撣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臟東西。
然后,轉身,在全村人敬畏、恐懼、混雜著探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惡人,自有惡人磨。
對付李紅梅這種滾刀肉,和王小寶這種被慣壞的孽種,講道理是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你必須比他們更橫,更瘋,更不講道理。
用他們的邏輯,徹底擊潰他們。
今天這一場鬧劇,是給李紅梅母子的教訓,更是殺雞儆猴,給全村看的警告。
她錢秀蓮,從今天起,不好惹!
回到家,王建軍和趙春花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兩人正躲在屋里,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看見錢秀蓮進門,兩人嚇得臉色煞白,連呼吸都忘了。
錢秀蓮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沿,回想剛才的一切。
心中沒有報復的快意,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前世積壓的怨與恨,似乎就在這一次次撕破臉皮的發瘋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拿起桌上那張畫著紅指印的欠條,嘴角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只是一個冰冷的弧度。
王建國。
這才只是個開始。
你們一家子欠我的,我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全都討回來!
鎮衛生院。
李紅梅抱著王小寶,一路哭嚎著沖進了病房。
王建國右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正靠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裝可憐。
一抬頭,看見自己老婆孩子這副德性,他嚇了一跳。
“你們這是干啥去了?掉糞坑里了?”
“嗚嗚嗚……建國!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
李紅梅一看見自家男人,積攢了一路的委屈和恐懼決堤,撲到床邊就嚎啕大哭。
“你媽……你媽她不是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竟然……她竟然抓著小寶,把一碗鍋底灰往他嘴里硬灌啊!”
“什么?!”
王建國“噌”地一下從病床上彈了起來,動作太大,扯到了手上的傷口,疼得他臉皮直抽。
“她敢!”他不敢置信地咆哮。
“她有什么不敢的!她連你這個親兒子都打,她心里還有誰!”李紅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添油加醋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當然,王小寶吐口水那段被她完美地隱去了。
王建國聽得瞠目結舌。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那個抓著親孫子灌黑灰的瘋婆子,和他記憶里那個逆來順受、懦弱可欺的媽聯系到一起。
“爸,奶奶是壞蛋!她打我!還給我吃臭臭的黑東西!嘔……”王小寶趴在床沿,一想到那味道,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渾身都開始發抖。
王建國看著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心疼得眼珠子都紅了,一股邪火直沖頭頂。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一拳砸在床板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個老不死的!她真以為我王建國治不了她了?”
“建國,那可怎么辦啊?她現在就是個瘋子,我們跟她硬碰硬,會吃虧的!”李紅梅哭著說,她是真的被打怕了。
“誰說要跟她硬碰硬?”
王建國的眼睛里,閃過陰毒的光。
“她不是瘋了嗎?”
“那正好,咱們就把她送到她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哪兒?”李紅梅一時沒反應過來。
王建國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殘酷的形狀,他盯著李紅梅,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
“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