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秀蓮回到屋里,整個人往床上一躺,骨頭縫里都透著一股舒坦勁兒。
一場酣暢淋漓的追打,非但沒讓她感到疲累,反倒將前世郁積在胸口的那口惡氣,又吐出去不少。
四肢百骸里竄動著一股暖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都要凝實。
她現在徹底想通了。
對付這窩沒心沒肺的畜生,講道理和掉眼淚,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你把他們當人,他們就把你當可以隨意作踐的牲口。
你把他們當牲口,他們反倒能學著直立行走,裝一裝人樣。
至于王建民那條小白眼狼在琢磨什么,她懶得費神去猜。
那小畜生骨子里就爛了,前世能為幾個賭債把親媽往死路上逼,這輩子難道還能被一頓打就給打好了?
做夢。
不過沒關系。
她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耐心。
就當熬鷹了。
不把他那身賊性、懶骨頭、外加陰毒的心思徹底磨平了,這事就不算完。
眼下,她更關心的,是她的蘿卜干大計。
錢秀蓮翻身坐起,找來紙筆,腦海中那張塵封已久的秘方,正一點點變得清晰。
蘿卜要選皮薄肉脆的青蘿卜,洗凈,不必去皮,切成指頭粗細的長條,再晾曬到七八成干。
最要緊的,是那鍋秘制醬料。
辣椒要用朝天椒,取其烈。
花椒的是漢源的大紅袍,取其麻。
八角、桂皮、香葉……還有幾味祖上傳下來,連她都叫不上名字的香料。
這些東西,村里的小賣部可湊不齊,看來必須抽空去一趟縣城。
錢秀蓮正埋頭規劃,院子里忽然響起了動靜。
是掃帚劃過泥土地面的“沙沙”聲,帶著一種有氣無力的節奏。
她走到窗邊,指尖掀開簾子一角朝外看。
王建民,那個不久前還滿眼怨毒的逆子,正拿著一把比他還高的大掃帚,在院子里掃地。
他一條腿明顯瘸著,每拖動一步,臉上的皮肉就控制不住地跳一下,顯然是痛到了骨子里。
可他手上的動作沒停,掃地很慢,卻格外仔細,連墻角的蜘蛛網都給捅了下來。
另一邊,王建軍和趙春花也沒閑著。
一個提著水桶擦洗門窗,一個蹲在地上拔草。
夫妻倆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一聲不吭,只顧埋頭干活。
整個院子,除了勞作的聲響,再無其他。
錢秀蓮的唇角,無聲地揚了一下。
這就對了。
不管這幾個東西心里憋著什么壞,至少在面上,他們已經學會了第一個詞:服從。
這,就是她要的第一步。
只要他們還想在這個家里吃飯,還想從她手里摳出半個子兒,就得聽她的。
至于背地里那些小動作……
錢秀蓮松開窗簾,光線隱去,她眼底的情緒也一并沉入黑暗。
一群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還能翻出她的五指山不成?
另一頭,鎮衛生院。
王建國在病房里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焦躁野獸。
他已經托了同事聯系表舅,那邊回了話。
事情不大,錢給到位,明天一早就能派“醫生”過去。
一百塊。
對方張口就要一百塊。
王建國的心像被鈍刀子割,每一分錢都連著他的肉。
這可都是他從錢秀蓮那老不死的身上“借”來治手的錢!本來還盤算著能剩下點,自己買幾包好煙解解饞。
可一想到錢秀蓮那個瘋婆子的模樣,一想到自己被糞桶澆頭的奇恥大辱,一想到她霸占著家里所有的錢和房子……
王建國又覺得,這一百塊,花得太值了!
這是投資!
只要把那老不死的送進精神病院,她名下的一切,不就名正言順地成了他這個大兒子的?
到那時,別說一百塊,一千塊他都能拿回來!
李紅梅坐在床邊給王小寶擦臉,壓低聲音問:“建國,這事兒……靠得住嗎?萬一被她瞧出不對勁,那……”
“她能瞧出個屁!”王建國嗤笑,“一個鄉下老太婆,沒見過世面!等穿著白大褂的人一到,她腿都嚇軟了!到時候咱們再旁邊哭兩聲,由不得她不跟人走!”
話音剛落,一個鄰村的親戚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建國!建國!出大事了!”
“嚎什么?天塌了?”王建國不耐煩地擰起眉頭。
“你媽!你媽她又發瘋了!”那親戚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混雜著震驚和看熱鬧的興奮,“你猜怎么著?今天下午,她拎著扁擔,追著你三弟建黨,滿村子跑著打啊!”
“什么?!”
王建國和李紅梅異口同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千真萬確!全村人都瞧見了!那打得叫一個狠,王建民哭得跟殺豬一樣!最后你媽沒追上,回來氣得把扁擔都給扔斷了!”親戚繪聲繪色地比畫著,“她還當著全村人的面罵,說王建民偷雞摸狗,是家里的孽障,她要清理門戶!”
王建國聽完,先是呆住,隨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沖上腦門!
他狠狠一拍大腿,差點把剛養好的傷給拍裂了。
“好!好啊!真是老天爺都在幫我!”
李紅梅也反應過來,激動的臉頰漲紅:“她……她連最疼的建黨都打了?”
“打了!打得老慘了!”
“哈哈哈哈!”王建國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牽動了手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可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猙獰。
“這下好了!人證物證,全齊了!”他扭頭對李紅梅說,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她打兒媳,打兒子,打孫子,現在連最寶貝的小兒子都往死里打!這不是瘋了是什么?這回,我看誰還敢說她沒瘋!”
他一把抓起床頭的電話,手忙腳亂地搖著,接通了廠里,找到了那個同事。
“喂!是我!王建國!”他刻意壓著嗓子,但語氣里的興奮怎么都藏不住。
“你趕緊跟你表舅說,情況變了!我媽的病情加重了!”
“今天下午,她又犯病了,拿著扁擔把我弟弟打了個半死!現在全村人都知道她瘋了!對!就是這么嚴重!”
“你們明天來的時候,一定要做好準備,她有非常嚴重的暴力傾向!可能……可能需要用上強制措施!”
掛了電話,王建國只覺得通體舒泰,連手上的傷口都不那么疼了。
他的腦海里,已經活靈活現地映出了明天的場景。
錢秀蓮那個老不死的,被兩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死死按住,像條離了水的瘋狗,徒勞地掙扎,哭喊。
而他,王建國,將作為這個家的大孝子,忍著“悲痛”,親手將“生病”的母親送去治療。
從此以后,這個家,就是他王建國的天下!
“老不死的,你跟我斗?”
王建國望著窗外,臉上浮現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你再能打,還能打得過公家的人?你再橫,還能橫得過精神病院那四面高墻?”
“明天,我就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他全然不知,他口中那個“被打了個半死”的弟弟王建民,此刻正躺在床上,睜著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盤算著另一條,同樣能置錢秀蓮于死地的毒計。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王家這幾個兒子,在“坑媽”這件事上,倒是難得的“心有靈犀”。
他們都忘了。
或者說,他們根本不知道。
那只在他們眼中可以隨意拿捏的蟬,早已不是蟬了。
她是一只蟄伏在網中央的蜘蛛。
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已經悄然張開。
而他們,這些自作聰明的螳螂與黃雀,正爭先恐后地,一頭撞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