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一家三口氣沖沖地走了。

偌大的王家院子，空曠下來。

夜風卷起幾片枯葉，在地上打著旋，氣氛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王建軍獨自站在院子中央，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悄悄抬眼，望向堂屋門口的錢秀蓮。

昏黃的燈光將老太太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她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沉默著，看不出任何情緒。

王建軍的心里，卻翻江倒海。

大哥王建國走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過去在這個家里，王建國是長子，所有好處都理所當然地先緊著他。

王建軍嘴上不說，心里積壓的怨氣早已能撐破胸膛。

現在，王建國那個蠢貨，竟為了一個女人跟媽徹底鬧翻，被直接掃地出門。

這不就等于，把“太子”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只要他趁著這段時間，把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那她手里的錢，還有父親留下的那筆撫恤金……

想到那筆錢，王建軍的血液都開始升溫。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立刻堆砌出最懇切的笑容，快步走到錢秀蓮面前。

“媽，您別氣了。”

“為大哥那種人生氣，不值得。”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分辨著錢秀蓮臉上的細微神情。

“天晚了，風也涼，您趕緊回屋歇著，這里我來收拾。”

說著，他伸出手，想去攙扶錢秀蓮的胳膊。

錢秀蓮卻身子一側，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觸碰，目光冷淡地掃過來。

“怎么？”

“你大哥前腳剛走，你就這么急著在他背后捅刀子了？”

王建軍臉上的笑容凝固。

他心里“咯噔”一下。

壞了，話說早了。

這老太太今天是怎么回事？腦子轉得這么快，一點也不好糊弄。

他眼珠飛快一轉，立刻換上痛心疾首的表情。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替您不值！”

“您辛辛苦苦把我們拉扯大，大哥他怎么能這么對您？他簡直就不是人！”

“他是不是人，我比你清楚。”錢秀蓮的語氣聽不出波瀾，“用不著你在這里假惺惺。”

王建軍的臉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卯足了勁的一拳，卻打在了空處，憋屈得胸口發悶。

以前的媽，最是好面子，最愛聽兒子孝順這種話，今天怎么油鹽不進了？

一直躲在屋里的趙春花見丈夫吃了癟，趕緊挪了出來。

她比王建軍更會察言觀色，知道現在不能硬來，得用軟的。

她怯生生地挨到錢秀蓮身邊，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媽，您別怪建軍，他也是心疼您。大嫂那個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嘴巴厲害，大哥又是個耳朵軟的。您先消消氣，等過兩天他們火氣下去了，自然就回來了。”

這話講得極有水平。

既踩了李紅梅，又給了王建國臺階，還順帶為自己男人開脫。

錢秀蓮抬起眼皮，打量著這個二兒媳。

趙春花，上輩子就是個中高手。表面柔弱無害，心里的小算盤比誰都精。偷拿家里的東西補貼娘家，在外頭傳李紅梅的閑話挑撥是非，她一件都沒少干。

“回來？”錢秀蓮發出一聲輕哼，“我王家的大門，不是客棧，容不得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頓了頓，視線重新轉向王建軍。

“你也是這么想的？”

“覺得他們過兩天就會回來，到時候，我這個當媽的還得給他們賠禮道歉，把人給請回來？”

那目光如有實質，看得王建軍頭皮一陣發麻。

他連忙擺手：“不不不！媽，我絕沒這個意思！大哥做錯了事，就該受罰！我支持您！”

“支持我？”錢秀蓮的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那你打算怎么支持我？”

王建軍愣住了，他沒想到錢秀蓮會反問回來。

他大腦飛速運轉，搜索著能讓老太太滿意的答案。

“媽，以后這個家，我……我來養您！我保證，絕不像大哥那樣，讓您受半點委屈！”他拍著胸脯，聲音喊得震天響。

“你養我？”

錢秀蓮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就憑你那一個月幾十塊的工資？養活你跟你媳婦都緊巴巴的，還想養我？”

王建軍的臉“轟”一下，血色全涌了上去。

這是他心里最深的刺。

他在鎮上小廠當工人，工資微薄，平日里還得靠家里補貼。錢秀蓮這話，無異于將他最后那點臉面撕下來，扔在地上用腳碾。

“媽，我……我以后會努力掙錢的！”他憋了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這么一句。

“努力掙錢？”

錢秀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他骨子里的念頭。

“我看，你是努力想著怎么把我這點養老錢，弄到你自個兒手里吧？”

王建軍渾身劇震，仿佛被人當場抓了贓，臉色褪得慘白。

“媽！您……您怎么能這么想我！我可是您兒子啊！”他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就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才清楚你是個什么貨色。”

錢秀蓮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王建軍，收起你那點小心思。”

“你大哥王建國是蠢。”

“但你，是壞。”

一句話，如同一柄鐵錘，重重砸在王建軍的天靈蓋上。

他整個人都傻了，呆立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不通，那個一向偏心大哥、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媽，怎么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她……她是什么時候看穿自己的？

趙春花也滿臉驚駭，她看著錢秀蓮，第一次從心底里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這個老太太，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能看穿人心的怪物。

“行了，別在我面前演了，我看著累。”

錢秀蓮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惹人煩的蒼蠅。

“灶房里有剩飯，自己熱熱吃吧。吃完把碗刷了，地也掃干凈。”

說完，她再沒看二人一眼，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砰”的一聲，門被關死。

院子里，王建軍和趙春花夫妻倆面面相覷，半晌無言。

“建……建軍，媽她……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趙春花的聲音都在發顫。

王建軍的臉色陰沉，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眼神里滿是壓抑的怨恨與不甘。

知道什么？她能知道什么？

難道她長了前后眼不成？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肯定是王建國那個蠢貨，平時在媽面前嚼了舌根！

“別自己嚇自己。”王建軍咬著后槽牙，一字一句地擠出聲音，“她就是被大哥氣糊涂了，現在看誰都不順眼，過兩天就好了。”

話雖如此，他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

母親剛才那個眼神，太可怕了。

那是一種完全掌控一切、洞悉一切的眼神，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骯臟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那……那我們現在怎么辦？”趙春花沒了主意。

“怎么辦？”王建軍發出一聲冷笑，“她不是讓我們刷碗掃地嗎？那就去干！”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灶房，背影透著一股壓抑的狠戾。

不就是刷碗掃地嗎？

我忍！

我就不信了，你個老太婆還能翻了天！

王建國那個蠢貨滾了，這個家，遲早是我的！

到時候，今天受的這些氣，我連本帶利，都要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