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趙春花在灶房里刷鍋洗碗,心里的委屈快要溢出來。
她一邊洗,一邊支著耳朵聽院里的動靜。
當王建軍那聲壓抑的咒罵傳來時,她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揪。
她這個丈夫,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軟,耳朵根子也軟,沒個自己的主意。
這要是換成王建國,怕是早就把家給掀了。
不行,她得幫幫他。
趙春花眼珠子滴溜一轉,一條計策浮上心頭。
轉眼到了晌午。
趙春花端著飯菜上桌,一鍋糙米飯,一盤蔫頭耷腦的炒白菜,外加一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冬瓜湯。
她怯生生地沖著在堂屋閉目養神的錢秀蓮喊:“媽,吃飯了?!?/p>
錢秀蓮睜開眼,踱到桌邊,只掃了一眼,眉頭就擰了起來。
“就吃這個?”
趙春花心里“咯噔”一下,連忙解釋:“媽,家里……家里沒啥菜了。早上您不是說要省點錢買雞蛋嘛,我尋思著……”
“省錢?”錢秀蓮直接打斷她,“我讓你們干活,是為了讓你們省錢吃糠咽菜?我的錢,是讓你們攢著發霉的?”
她的目光越過趙春花,落在了剛從外面進來的王建軍身上。
王建軍滿身豬圈的味兒,那臉色比豬食還難看。
“去。”
錢秀蓮從兜里摸出幾張毛票,扔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村頭小賣部,打半斤豬頭肉,再稱兩根黃瓜回來?!?/p>
王建軍當場愣住。
買肉?這老虔婆轉性了?
趙春花也滿臉錯愕,但心底卻是一陣狂喜。
有肉吃,總比啃白菜幫子強!
王建軍心里再不爽,一想到那油滋滋的豬頭肉,腿腳頓時利索起來,抓起錢就沖了出去。
很快,半斤油光锃亮的豬頭肉和兩根水靈靈的黃瓜擺上了桌。
趙春花手腳麻利地將豬頭肉切片碼好,黃瓜用刀背拍散,拿蒜末醬油一拌,兩道硬菜的香氣霸占了整個堂屋。
肉香混著蒜香,勾得人肚里的饞蟲直打滾。
錢秀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像點樣子。”
她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肥瘦相間的豬頭肉,慢條斯理地放進嘴里。
王建軍和趙春花的眼睛都看直了,死死盯著那盤肉,喉結上下滾動,就等錢秀蓮一聲令下。
可錢秀蓮像是完全沒看見他倆的眼神,自顧自地吃著,一片,又一片。
王建軍終于按捺不住,伸出了筷子。
“等等?!?/p>
錢秀蓮冷淡的聲音響起。
王建軍的筷子僵在半空,他抬起頭,滿眼不解。
錢秀蓮放下筷子,用餐巾慢悠悠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
她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后,停在了雞窩旁邊。
“王建軍?!?/p>
她頭也不回地喊道。
“你上午,都干了什么活?”
王建軍心里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我……我掃了院子,喂了豬。”
“是嗎?”錢秀蓮的聲音里透出冰冷,“那你過來看看,這是什么?!?/p>
王建軍和趙春花對視一眼,跟著錢秀蓮走到雞窩旁。
只見錢秀蓮的手指,正對著雞窩角落。
那里,一張碩大的蜘蛛網明晃晃地掛著,上面還粘著雞毛和灰塵,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你掃地,就掃成這樣?”錢秀蓮的語氣陡然嚴厲,“是眼瞎了,還是覺得我老眼昏花?”
王建軍的臉“唰”地一下燒了起來。
他早上掃地時確實看見了,但他嫌臟,懶得伸手,想著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誰會注意。
誰知道,偏偏就被她抓了個正著。
“我……我忘了。”他小聲嘟囔。
“忘了?”
錢秀蓮冷笑一聲,轉身走向灶房。
她伸出食指,在灶臺的臺面上一抹,再舉起來時,指尖已是一片漆黑的油灰。
“趙春花,你呢?”
她把手指伸到趙春花眼前。
“你洗的碗,刷的鍋,就是這么干的?灶臺上的油膩都不擦,留著過年?”
趙春花的臉血色盡失,慘白一片。
她低著頭,一個字都不敢辯解。
她做活向來只圖省事,專做表面功夫,以前有李紅梅那個大嗓門頂著,沒人挑她的刺,今天算是栽了。
錢秀蓮看著二人那副心虛的德行,心中冷笑不止。
治懶病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們知道,偷懶要付出代價。
她走回堂屋,重新在桌邊坐下,指著那盤香噴噴的豬頭肉和涼拌黃瓜,對二人宣判:
“你們倆,上午的活,不合格?!?/p>
“按早上的規矩,活干得不合格,該怎么樣?”
王建軍和趙春花的心,直直沉到了谷底。
“沒……沒飯吃。”王建軍的聲音細若蚊蚋。
“對,沒飯吃。”
錢秀蓮點頭,然后當著他們倆的面,慢悠悠地,把那盤豬頭肉和涼拌黃瓜,全都端到了自己面前。
“所以,這頓午飯,你們倆就看著我吃吧。”
話音剛落,她夾起一大塊油亮的豬頭肉,故意在他們眼前晃了晃。
肉片在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
然后,她放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起來,發出細微而清晰的聲響。
“嗯……真香。”
“可惜啊,有些人沒這個口福?!?/p>
王建軍的眼睛就紅了,死死瞪著那盤肉,拳頭在身側捏得骨節發白。
那霸道的肉香一下一下往他鼻子里鉆,比拿鞭子抽他都難受。
趙春花更是委屈得眼淚在眶里直打轉。
她辛辛苦苦做了一中午的飯,結果連口菜都吃不上,還得站在這看別人吃香喝辣,這是什么道理!
“媽,我們錯了!我們下午一定好好干!”王建軍終于繃不住了,他服軟了。
不服不行,那肉太香了,他感覺自己的口水已經淹沒了整個口腔。
“下午是下午的事。”錢秀蓮頭也不抬。
“這一頓,你們就給我老老實實地看著。”
“什么時候知道錯了,什么時候明白干活不能投機取巧,下一頓,你們才有資格上桌?!?/p>
說完,她再不理會二人,專心致志地對付起面前的美食。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錢秀蓮布滿皺紋的臉上,她的神情平靜而饜足。
而在她對面,王建軍和趙春花夫妻倆,只能眼巴巴地站著,聞著肉香,吞著口水,聽著自己肚子里傳出的,一聲比一聲響的“咕咕”聲。
這一刻,他們才真正體會到,錢秀蓮早上那句“誰不干活誰就餓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句氣話。
那是她立下的,第一條王法。
自從午飯被罰站著看錢秀蓮一個人吃肉,王建軍和趙春花兩口子就跟被秋霜打過的茄子一樣,徹底蔫巴了。
下午,王建軍沒等錢秀蓮開口,自己就抄起工具,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死角都掃了個遍,連豬圈都拿水管多沖了兩遍,那股味兒都淡了不少。
趙春花更是把灶房擦得能照出人影,鍋碗瓢盆洗刷干凈,碼放得整整齊齊。
晚飯時分,錢秀蓮掃了一眼煥然一新的屋子,總算點了下頭。
桌上沒肉,但錢秀蓮還是讓趙春花炒了兩個素菜,默許了他們夫妻倆上桌。
王建軍和趙春花餓了足足一下午,端起碗就埋頭猛吃,白米飯都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經過這一天的“規矩”,他們算是徹底明白了。
在這個家里,想跟以前一樣偷奸?;?,混吃等死,是行不通了。
想吃飯,就得干活。
還得干好。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兩天。
王建軍白天去廠里上班,晚上回來就包攬了挑水劈柴的力氣活。趙春花則專心在家伺候錢秀蓮的一日三餐,打掃家務。
兩人心里都憋著一股無名火,可面上卻再也不敢流露半分。
錢秀蓮樂得清閑,每天吃飽了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曬太陽,或者揣著手去村里溜達一圈,這日子過得,比上輩子在地里刨食舒坦了何止百倍。
這天下午,錢秀蓮正瞇著眼打盹,院門被人從外面“砰”一聲,粗暴地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