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吳三桂的問話,夏華高聲回道:
“吳總兵!我們兄弟十人都是你麾下的跟著你抵御韃子、保國安民的好男兒,之所以做出這等事,原因很簡單,我們知道你打算投降韃子,我們不想跟你一起給韃子當奴才做狗,還要反過頭來幫著韃子殺我們自家漢人,所以我們想逃走,但就這么逃肯定走不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挾持你的子女家人當護身符,明白了嗎?”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嘩然,包圍正廳的眾家丁、軍士都驚詫錯愕不已,互相面面相覷,他們原本心里都對“身為吳家人,吃吳家的飯卻造吳家的反”“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犯上作亂”的梁飛、夏華等人深感憎恨,聽到夏華的話后,他們無不心神震動:“原來這些賊子發動叛亂竟是因為這個!”
跟梁飛等人一樣,這些家丁、軍士大多深惡痛絕滿洲人,打心底難以接受投降滿洲人。
雖然看不到吳三桂,但夏華相信,他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真是一派胡言!”吳三桂在又稍頓一下后回話了,夏華聽得出他語氣里有幾分克制不住的氣急敗壞,“你們是從哪兒聽來的如此荒謬絕倫的謠言?我吳三桂是皇上敕封的大明遼東總兵、平西伯,深受國恩,豈會屈膝投降韃子?這必定是有人故意造謠,妄圖擾亂軍心!肯定是有流寇細作潛入玉田了!你們都上當了!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吳三桂!你省省吧!”夏華指名道姓地針鋒相對回擊道,“你到底想不想投降韃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事實勝于雄辯!關寧軍上上下下幾萬弟兄都會見證你的實際行動!最多一個月,你就會成為韃子的走狗!我們兄弟十人跟你不同,我們雖然身份低微,但我們始終記得我們是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漢家男兒!寧死不當漢奸!
吳三桂你想遺臭萬年是你的事,我們可不想被你拖累得一起承受千古罵名!廢話少說!立刻給我們準備五匹快馬、三輛馬車、足夠的干糧、水、武器外加一千兩金子!否則,我們就跟你的寶貝兒子還有女兒同歸于盡!”
夏華一邊喊話一邊對陳明示意一下,陳明會意拔出解首刀擱在吳應熊的脖子上輕輕地摩擦著,吳應熊嚇得毛骨悚然、肝膽俱裂、哇哇哭叫:“爹!救我啊!你快救我!我不想死...”
“應熊!我的寶貝兒啊...”吳三桂身邊的張氏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著,幾乎要哭昏過去。
吳三桂對夏華等人肯定是恨不得抓住他們再把他們給生吞活剝了,無奈,他的兒子和女兒在對方手里,他只能強忍著暴怒和焦躁,咬牙回話道:“多說無益!既然你們執迷不悟、一意孤行,行,你們想走就走吧,只要你們把我的兒女還給我。”
夏華道:“吳三桂!你當我們傻子嗎?我們現在就把你的兒女還給你,馬上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們必須在完全脫身后才能把你的兒女還給你!”
吳三桂臉色鐵青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你們想怎么做?”
夏華道:“順天府雖然已陷落,但應天府還在,大明的王公忠臣們必會在應天府重建大明朝廷,我們打算去應天府,兩個月后,南京夫子廟,我們把你的兒女完璧歸趙,你提前派人在那里等著就是了!”
吳三桂臉上黑氣翻騰:“你們如何保證你們會言而有信?”
夏華道:“我們兄弟十個其中幾人是有家眷的,可以作為你手里的人質,你必須好生對待他們,兩個月后,南京夫子廟,我們交換各自手里的人質,就這樣!”
吳三桂臉色黑得能滴出墨水,在把滿嘴牙齒都快咬碎后,他不得不接受這個協定:“好!那就一言為定!你們膽敢出爾反爾或是刁難、虐待我的兒女,事后,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吳某人也誓不罷休!”
夏華呵呵笑道:“我們只想脫身,傷或殺你兒女對我們毫無意義,從今往后,吳三桂,我們走我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奈何橋!哦,對了,在我們走后,你不準派人跟蹤追殺我們,否則,你知道后果的。”
“老爺,這究竟該怎么辦吶...”吳三桂身邊的張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吳三桂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都掐進了肉里,他恨恨道:“還能怎么辦?應熊和宜兒在他們手里,只能答應他們的條件了!”
大半個小時后,梁飛、夏華八人帶著吳應熊、吳宜和包玉雄、孫劍的尸身乘坐或騎上吳三桂提供的馬車和快馬,絕塵而去。
策馬揚鞭著,夏華回頭看著越來越遠的玉田縣城,心頭既如釋重負又意氣風發:好啊,老子總算逃出來了!
眾人一路馬不停蹄,夕陽西沉時已距玉田縣城百里以上,眼看著夜幕即將降臨,加上馬匹都已奔跑疲憊,眾人勒馬止步,進入路邊一片樹林休息。
一歇下來,眾人無不從身體到精神都散了架,夏華還好,梁飛七人個個有傷,一路的車馬顛簸讓他們都是咬牙苦苦硬撐,眼下能休息了,個個直接虛脫癱在地上,
夏華上前挨個給他們檢查傷口、重新敷藥包扎、分發干糧和水,然后看了看吳應熊和吳宜,吳應熊在吳宜身旁縮成一團埋著腦袋發抖,吳宜驚惶懼怕地看著夏華等人,眼淚汪汪、梨花帶雨,兩人的手腳都被布條牢牢地捆綁著。
夏華走到吳宜跟前蹲下,面如寒霜地沉聲道:“聽好了,只要你們不想著反抗或逃跑,我們就不會傷害你們。”
吳宜戰戰栗栗地點了點頭。
夏華沒給他們吃的,食物有限,得節省,而且他們餓得沒力氣就更不會反抗或逃跑了。
“梁頭、各位兄弟,”夏華看向梁飛七人,“你們好好休息,我來守夜。”
“那就辛苦華子你了。”梁飛點了點頭,然后補充道,“我們現在已經脫離關寧軍了,我不再是甲長了,以后別叫我‘梁頭’,叫我‘梁哥’就行。”
為防暴露,眾人沒有點柴燒火,其他人都在馬車的車廂里休息,夏華在外面盯著四周。
雖然已身心俱疲至極,但梁飛七人肯定一時間都睡不著,而且他們身上的傷口都疼痛鉆心。包括夏華在內,所有人都感到這一天就像做夢一樣恍如隔世。梁飛開口問道:“華子,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走?”
夏華道:“梁哥你想,我們要去南方,怎么去最方便?”
梁飛道:“當然是坐船。”
夏華點頭:“對,吳三桂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很有可能會派人在百里之內海邊的港口碼頭守株待兔,我們反其道而行之,舍易求難,走陸路去南方。”
梁飛感嘆一聲:“華子,幸好有你,否則我們肯定成不了這事。”
夏華笑道:“我一個人也做不到,這是大家齊心協力的結果。”
陳明問道:“華子,我們其實不去應天府,對吧?”
夏華嗯了一聲:“我故意對吳三桂說我們打算去應天府是騙他的,防止他提前在前往應天府的半路上或應天府城內對我們布局下套。”
梁飛沉吟了一會兒,緩緩地道:“華子,你覺得我們投靠李自成怎么樣?”
夏華看向梁飛:“梁哥,你說說你的看法。”
梁飛嘆息一聲:“我等雖是大明軍士,但大明朝內憂外患、積重難返確是不爭的事實,否則又怎會亡國?李自成的順軍既已攻取京師,天下便是改朝換代了,誠然,李自成這些人以前是流寇,但他們現在已經建立新的朝代,我們是漢人,投靠韃子是萬萬不能的,李自成他們也是漢人,我們投靠他們未嘗不可,華子你認為呢?”
夏華堅定搖頭:“投靠李自成同樣萬萬不能。”
梁飛驚訝疑惑道:“為何?”
夏華冷然道:“因為他們注定失敗,并且很快就會覆滅敗亡,我們投靠他們等于陪死。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李自成他們為什么發展得這么迅猛?就是因為大明朝在太多太多事上喪失民心,以至于萬民依附李自成,民眾的擁護是李自成他們形成氣候的根基,但他們現在正在自己摧毀自己的根基。
而且,李自成身邊沒幾個真正的智勇名將和經天緯地的賢能大才,最嚴峻的是,韃子就在關外虎視眈眈,對中原山河垂涎三尺,李自成的軍隊怎么可能打得過韃子。”
聽完夏華的分析,梁飛再次嘆息一聲:“華子,韃子是我們漢人的血仇死敵,李自成又很快會垮臺,我們只能投靠南方的朝廷官府,可...大明朝真的能還起死回生嗎?”他深感天大地大卻無一處容身之地。
夏華自信一笑:“梁哥還有大家,放心,我會帶著大伙兒在這個亂世中殺出一條路的!”
梁飛久久地凝視著夏華,嗯了一聲。
一夜無話,夏華八人沒發現吳三桂手下追蹤跟來,看來,吳三桂確實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并且他現在忙得很,要在李自成和滿清之間夾縫求生,就算兒女被擄走,也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顧及。
這個白天里,夏華八人沒有繼續趕路,一是他們打算接下來晝息夜行,二是梁飛七人還需要更多的時間緩解傷痛,八人在樹林里挖了兩個土坑,埋葬了包玉雄和孫劍,做好標記,日后有機會再來給這兩位兄弟好好地建墳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