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你家老娘還沒醒呢?這老些天了。”
“俺娘命苦,一輩子享不得什么福,老了老了又一跟頭栽倒.......”
皮膚黝黑,骨瘦如柴火棍的二女兒把自己說心酸了。
“嗐,還不是你家的老幺瓜娃子鬧著分家,把你老娘氣成這樣。”
“白小娘,俺幺弟還在哩......”
“呦呵,你家老幺就是個被慣壞的主兒,其實(shí)按說也都怪你老娘,打小恨不得扛脖子上下田。”
二丫頭嘴里的白小娘是宋家莊子的媳婦子,潑辣得出了名,在村子里頗有些地位。
她忙著抱一把麥秸稈回家燒火做飯,這不聽說老宋家的老太太倒在床上三天三夜,這才墊著小腳趕過來瞅瞅。
哪里想到,這一群龜兒龜孫居然沒一個守在家里伺候老娘的。
就一個老二——最不受待見的丫頭子,反倒忙前忙后圍著老娘一臉孝順樣兒。
“得了得了,我回家拾掇飯去了,我那男人干活回來見不到一碗稠的,又得摔鍋砸碗跟我鬧!”
白小娘罵罵咧咧邁著小腳就要走,順便給她家丟下一小捆柴火。
二丫頭木愣愣的,拾起柴火就跑到伙房去了。
天剛蒙蒙亮,雞圈里養(yǎng)著的唯一一只大紅冠子公雞“咕啯啯呱——”,幾個錯開的堆著茅草的破石頭房子里陸陸續(xù)續(xù)鉆出幾個人影。
老幺還在被窩里賴著,老大一家子直接鉆在伙房里——黑洞洞的,捧著大瓷碗,一家三口一人一碗紅薯稀飯,三兩口就下了肚。
老三一家子哈欠連天,衣裳都半天穿不利索,老三家的媳婦又是個愛臭美的,一點(diǎn)兒沒有莊稼漢媳婦的樸素,天天光洗臉打扮就得花好多時間!
家里人多,卻安靜得很,沒人閑聊天,一個個嘴巴閉得嚴(yán)嚴(yán)的。
這樣一句話不說的樣子已經(jīng)持續(xù)整整三天三夜了。
就在三天以前,宋杏花家的老幺兒子一句要分家自己出去做生意,氣得宋老太一個倒栽蔥,腦袋磕在炕沿上,直挺挺地睡了三天。
三天里,頭一天兒子媳婦們好歹還嚎一嚎慌一慌,到后來見老二能把老娘照顧好,也就不怎么放心上。
莊稼人嘛,他們的老娘種了一輩子地,吃了一輩子苦,現(xiàn)在躺床上睡幾天難道不是在享福?
反正老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罪魁禍?zhǔn)桌乡凼且粋€屁沒放,該上城溜達(dá)就上城溜達(dá),繼續(xù)當(dāng)街溜子。
這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共識——天塌下來總有娘,再不濟(jì),還有老二丫頭能頂?shù)蒙希?/p>
早飯是一鍋稀得很的紅薯稀飯,幾個男勞力舀稠的喝,女眷們就一人分一碗飄著一點(diǎn)點(diǎn)米油的清湯喝。
呼嚕呼嚕喝完就該下地,老大沖著屋里喊一嗓子——
“娘,俺們下地去了,你在家有啥就使喚俺二妹子做啊。”
家里的男人女人扛鐵锨,拎種子袋、扛化肥.......排成個小隊就浩浩蕩蕩往田里邊去了。
老二在伙房,蹲在門檻上刷一家子的大瓷碗,再就剩個老三家的媳婦子——夏金桂。
把自己關(guān)在小房子里,一塊麻布改的簾子一拉,外頭的瞧不見她在里頭干啥。
老二邊洗邊對著手哈氣——為了省幾根柴火,涮鍋的水也沒有燒熱,溫溫的,凍得她手上沒長好的龜裂的口子一沾水又爛了。
邊洗邊在心里替小弟擔(dān)憂,自家的娘雖說是個中年就守寡的可憐農(nóng)村女人,可是性格又虎又彪,一輩子長了數(shù)不清的小心眼子。
要是等娘醒過來,不知道要怎么收拾幺弟。
更何況,娘雖然連小學(xué)都沒念過,但家里家外面子里外的大小事,都是老太太一把抓。一向說一不能二。
家里所有的糧食和一點(diǎn)點(diǎn)錢,全被老太太攥在自己手心里。讓子女看得見摸不著,更是聞不見一點(diǎn)兒味。
幺弟真是膽子大,還敢提什么“分家”?
這一大家子撕撕扯扯一包糟,雖說誰瞧著誰都不太順眼,但到底是打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
再者,農(nóng)村里都是下苦人,哪有一只雞兒刨著吃盡天下蟲的道理?
總得互相幫襯,互相使使力氣,這日子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
老二把一摞豁著缺口的大瓷碗碼放整齊,又拿稻草跺扎的小劑子掃掃灶臺上的灰,收拾完就準(zhǔn)備去大房里看看老娘。
喬如意逼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腦瓜子還是嗡嗡的,下半身麻木的一點(diǎn)知覺都沒有。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皺皺的,很干巴,摸著像還沒盤圓潤的老核桃。
不是,血呢?想象中的滿臉血呢?
喬如意耳朵里各種怪叫聲,吵得她恨不得捂住耳朵,剛要抬胳膊,就發(fā)現(xiàn)很多奇怪的事。
比如,她身上蓋得都是什么破爛玩意兒.......膩乎乎的一層肉眼可見的黑褐色污垢,稍微一動還會散發(fā)出奇異的臭烘烘的氣味。
靠!這對于喬如意來說,還不如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渾身被插滿管子呢!
對于一個重度潔癖的人來說,如果她一定要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那喬如意寧可自殺以逃離這個骯臟的世界!
誒等等,等等等等,她不是已經(jīng)自殺過了嗎?
喬如意腦袋里的思緒亂得能擰一盤大麻花,不論如何,她還是一把掀開這個有異味的破被子。
翻身下床的時候,除了聽到自己骨頭的咔咔聲,還聽到來自身下的吱呀聲。
原來那是墊著的一層枯枝稻草之類的東西發(fā)出的聲響。
不知道幾點(diǎn)了,喬如意搜遍自己全身都沒找到手機(jī),一咬牙一狠心,扶著硬邦邦的炕沿下去,套上了一雙擺在泥地上的黑布鞋。
松松塌塌,被穿的連鞋幫子都塌了,像兩只被踩扁的爛玉米葉子。
天也漸漸大亮了,農(nóng)村的太陽好像格外火紅一些,灰撲撲的蒙著沙塵的小方格窗戶里,透進(jìn)幾縷暖光。
喬如意悲催地欲哭無淚,滿屋里轉(zhuǎn)著打算找一面鏡子看看自己成啥熊樣了,偏偏找不到。
別說是鏡子了——按說這是睡覺的地方,也就是臥室吧,偏偏連像樣點(diǎn)的家具都找不見。
炕邊上倒是壘著一包扛一包的大麻布袋子。
喬如意越圍著打轉(zhuǎn)心里越凄涼——她可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妙齡十八歲的少女啊!
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讓她穿成一個老太太!是的,她已經(jīng)不用照鏡子了。
就憑這屋里的陳設(shè),這熟悉的布景......這特喵的不是她最近追的十分上頭的某音小短劇嗎?!
她一屁股癱倒在泥地上,兩眼一閉開始放聲大嚎:“哎喲我說——命運(yùn)吶!”
是的,命運(yùn)真是個討人厭的鬼東西。
譬如說,她高考失利天天渾渾噩噩刷小短劇就是圖個爽,圖個逃離現(xiàn)實(shí),想著要是能穿越到這壞老太的三兒媳身上該多好!
反抗權(quán)威!反抗封建老奶!頭鐵女人就該跟全家對著干!
現(xiàn)在這種迷人又可愛的反派角色很吸引人的!喬如意甚至為了三嫂子夏金桂在網(wǎng)上跟人私信大戰(zhàn)八百回合。
這下好了,她倒是的確穿越到她最癡迷的小短劇來了,問題是——為什么偏偏是邪惡老奶啊?!
如果說三嫂子是讓人又愛又恨的迷人的反派,那么這個六零老太,則完全是又蠢又壞的代表!
虐待女兒,刻薄兒媳,迂腐倔強(qiáng)......所有討人厭的老登氣質(zhì)她都有。
基于此,還被網(wǎng)友們親切地奉上外號——“地表最強(qiáng)六零邪惡老太”!
喬如意沒招了,是真的一點(diǎn)兒都沒招,這下真的天雷滾滾好怕怕。
“喬如意啊喬如意,你說你腦袋一抽跳什么樓啊!不就是高考失利嗎?這下好了吧,乖乖當(dāng)你的邪惡老奶去吧!”
喬如意是個內(nèi)心戲極為豐富但外表乖乖女的悶騷宅女,人生愛好除了當(dāng)顏狗品鑒各路帥哥美女的建模,再就是看看土味小短劇。
現(xiàn)在她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你永遠(yuǎn)也不要瞧不上你討厭的沒品配角,沒準(zhǔn)兒,有一天你就成為他/她了........
那可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靠,老太就老太!當(dāng)老太我喬如意照樣能重拾人生!老太還不用被高考折磨呢。”
喬如意心一橫,逼自己想想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
“叮——恭喜您已激活穿劇系統(tǒng),請仔細(xì)查看任務(wù)詳情說明!”
一道淡紫色的熒光面板很突兀地橫在喬如意面前,那一句冰冷的機(jī)械音女聲說完,電流“嘶——”的消失了。
喬如意揉揉眼睛,瞪大了往仔細(xì)的看——
一個字一個字篩過去,喬如意簡直要興奮地高歌一曲,激動的腦瓜子一陣陣熱血上涌!
原來,穿到老太身上也沒有那么壞嘛!
那道淺紫色的面板上的文字清楚地告訴她——
喬如意之所以能夠穿越到短劇里,是因?yàn)榻谑钟卸镜膭∏榧ぐl(fā)了觀眾的爆炸性的抨擊。
系統(tǒng)自然而然生成bug,而作為其中被選中的“天選之女”,喬如意的作用正是要通過自己的一系列努力,來改變原作劇情走向,把劇情的毒點(diǎn)和雷點(diǎn)消一消。
最最讓喬如意興奮地,是系統(tǒng)告訴她,在這個世界里的表現(xiàn)會影響到她原來世界的軌跡。
而且會跟她最在意——也是導(dǎo)致她尋短見的誘因息息相關(guān)。
面板上說的很明白——喬如意當(dāng)老奶如果能成功多活一年,她原本人生的高考分?jǐn)?shù)會加十分!屆時,時間線將自動回到高考未出分時。
喬如意又喜又驚——活一年加十分?!而且不用跳樓了?!
乖乖,就她所在的那個教育大省,別說十分,就算是一分那也能拉開幾百個省排名!
“干!這活我接了!我倒是有信心能多活幾十年,你最好真有那么多分加給我!”
心里突然不悲傷了呢。
管它幾零后老太,只要能加分的都是好太。
喜不自勝的喬如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一個問題:“要是我沒能完成任務(wù),比如說連一年都活不到的話,那........”
“死亡。徹底死亡。”
面板上出現(xiàn)冰冷的幾個字。
喬如意狠狠咽一口吐沫:“那就干他大爺?shù)模≌l說女子不如男,誰說老太不如嫂?!我喬如意偏要考北大,開豪車,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