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前面的路三輪車過不去了,東西拿下來,阿伯給你拎過去。”
昨天剛下過一場雨,山間的黃泥土路崎嶇不平,三輪車又一次差點翻車后,年逾六十的陸阿伯滿臉無奈,不得已停了下來。
“不用啦,謝謝陸阿伯,我自己拎過去就行。”
簡星夏背著大雙肩包,從三輪車的后斗里爬下來,把自己的箱子拎了下來。
“陸阿伯,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要不是您,我一個人都進不了山。”
簡星夏剛大學畢業,還沒找到工作,正發愁學校不讓住,又沒有家可回的時候,一封信寄到了學校。
是她十多年沒見面的姥姥寄來的。
她小時候爸媽鬧離婚,在姥姥家住過一陣子。
但后來父母離婚,她被判給了爸爸,跟著爸爸輾轉多個城市,漸漸跟媽媽這邊斷了聯系。
最后一通電話是小學六年級,媽媽說她可能要出一個很長的差,讓簡星夏照顧好自己,但那之后,媽媽再也沒打來電話。
上初中后,爸爸再婚了,又接連生了弟弟妹妹,經濟壓力驟然提升。
繼母人還不錯,但難免更照顧年紀小的親生孩子。
大二寒假回家,簡星夏發現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里,已經沒有了她的地方。
繼母讓她跟妹妹一起住,弟弟臨時住在客廳,但一個冬天過去,弟弟感冒兩次,差點發展成肺炎。
從那之后,她寒暑假就留在學校,想辦法打工掙生活費。
大四畢業前,簡星夏打電話給爸爸,說已經找到了工作,大學畢業就報到,不回家了。
電話那頭爸爸和繼母多有叮囑,但明顯都松了一口氣。
就在簡星夏四處搜索“青旅”和“便宜租房”時,一封信送到了她面前。
準確地說,應該是遺囑。
姥姥已經過世一年了,簡星夏才知道,媽媽在她小學六年級時就失蹤了。
陸阿伯和村里的人輾轉一年,才找到簡星夏,將姥姥的遺囑和老房子的鑰匙交給了她。
山里的老房子不值錢。
但對于無處可去的簡星夏來說,簡直是安全島一般的存在。
她終于可以在宿管阿姨為難的神色里,搬空東西,離開學校。
說是搬空,其實也沒多少東西。
一個行李箱,一個背包,還有一個小挎包。
簡星夏一路綠皮火車轉大巴,再轉公交,轉村落小巴,最后到了山外的陸安村,還要換人力三輪,穿過山峰夾縫中的羊腸小道,才能進山。
即便這樣,也還剩下一段幾百米的泥巴路。
黃泥路面崎嶇泥濘,路邊長滿了雜草,連三輪車都走不了,只能靠人力。
陸阿伯年紀也大了,對濕滑的山路也有些發怵,但他看著幾百米外的老宅,始終放心不下。
“夏夏,要不你還是先住山外,等你爸爸他們到了,再回老屋。”
陸阿伯說:“老屋畢竟一年多沒住人了,山里壞人倒是進不來,但蛇蟲鼠蟻多,你一個小丫頭,不安全。”
簡星夏笑著婉拒了陸阿伯的好意:“沒事的陸阿伯,我大學學的就是農學,經常下鄉種地,很熟悉這些的,蛇蟲鼠蟻我都不怕。”
她是騙陸阿伯說爸爸和親戚們隨后就來,才讓陸阿伯同意先送她進山的。
但她壓根沒打電話給任何人,自然也等不到誰來。
“哎,不是,除了這個,還有精……還有野獸,也要小心。”
陸阿伯欲言又止。
他心里有件事,想提醒簡星夏,又擔心說多了反而讓簡星夏害怕。
猶豫半晌,陸阿伯只能從三輪車里找了根竹竿和鐮刀,讓簡星夏收好。
“走山路先拍打拍打兩邊的草,等兩分鐘,等它們走了你再走。”
他含糊說道,簡星夏只以為是蛇蟲,并不害怕。
“好嘞,謝謝陸阿伯,那我先拿著,等收拾好了再還給您。”
簡星夏知道陸阿伯是不會收錢的,只能多多道謝。
“陸阿伯,我剛從學校出來,也沒帶什么東西,過兩天收拾好了,我再下山親自謝您。”
陸阿伯果然連忙擺手拒絕:“夏夏你這說的什么話,這點小事還用謝。”
陸阿伯只擔心簡星夏的安全:“你好好的,等你爸爸他們來,要是害怕,就去村里,來阿伯家住。”
簡星夏笑著同陸阿伯告別。
她背著包,一手將鐮刀別在箱子拉手上,一手握著竹竿,敲打著已將山路遮蓋嚴實的野草。
陸阿伯目送簡星夏走了一段,搖搖頭,嘆道:“跟她姥姥一樣,膽子大。”
然后才騎著三輪車,從夾縫山路中,朝山外蹬去。
……
這邊簡星夏拿著竹竿,敲敲打打,慢慢摸索。
山路看著近,走起來不容易。
幾百米的山路,簡星夏走走停停,半個多小時才走完。
幸虧來的時候穿的長褲和長袖襯衫,才沒有被野草的邊緣劃傷。
等到了老屋的院子門口,簡星夏瞬間回想起了很多。
她知道陸阿伯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是精怪。
她在姥姥家短暫居住的時候就知道,山外的人都說山里有精怪,所以沒人敢進來。
只有姥姥敢。
姥姥不怕那些東西,簡星夏甚至還見過,姥姥把剩飯用碗好好裝起來,放在后院門邊上,似乎是專門給什么東西準備的。
小時候簡星夏還有些害怕,但后來長大了,發現可怕的東西太多了,精怪什么的,你不害它,它也不會閑得沒事來害你。
姥姥的遺囑里,最讓簡星夏意外的事,以前只有一座山頭的姥姥,過世前竟然買下了老屋附近的五六座山頭。
換言之,除了陸安村和老宅之間的山,進山之后,環繞老宅的所有山頭,也全是姥姥的。
甚至還有一些簽了幾十年長租的山頭。
簡星夏繼承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