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開始干活了!”
簡星夏意外至極。
她在屋里一邊干活,一邊不時觀察這個山里來的“幫工”。
別看桃丫瘦瘦小小的,干活居然比簡星夏還利索。
簡星夏一個小時才清理出來一間屋,桃丫半個多小時就拔了一大片草。
簡星夏觀察了一下,野草清理的距離,遠遠超過二十米,都將近三十米了。
桃丫還在埋頭苦干,大有簡星夏不喊停,她就一直干的意思。
簡星夏邊干邊看,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她到后門邊上一看,女孩已經沿著后院的鐵欄桿,拔了一大圈草,延伸的距離足有五十米。
高于十公分的野草都被扯掉了,靠近后院門的地上,還放著三堆東西。
一堆十來個野雞蛋。
一堆野菜,里面有馬齒莧,簡星夏認識。
還有一堆,雜七雜八的野草,簡星夏不認識。
她揚聲喊停,桃丫怯生生地站起來,將布滿傷口的雙手往身后藏。
她惶恐不安地看著簡星夏。
和面前的房子。
她從未見過這樣式的房子,又高又大,看著就令人生畏。
簡星夏指著第三堆野草,問她:“這是什么?”
桃丫干活干得通紅的臉更紅了,囁嚅著嘴唇,小聲道:“是野菜。”
簡星夏下過鄉(xiāng),認得一些野菜,她指著后院門邊野雞蛋旁邊野菜說:“野菜你不是放這兒了嗎?”
這一堆才是野菜吧!
桃丫的聲音更小了:“這個是野菜,那個……也能吃。”
簡星夏看著那一堆野草,還有草根樹皮,和一些草籽,著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也能吃?”
“能的。”
桃丫看出來簡星夏沒有責怪,只有驚訝。
便壯著膽子解釋道,“鄉(xiāng)里鬧饑荒,沒有糧食,野菜也被摘光了,我們就吃草根,吃樹皮……我想著這個姐姐你應該不要,所以我就放一邊了。”
桃丫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她無助地摳著手上的泥巴,有些后悔自己的舉動。
地里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都是東家的。
好不容易有人要她干活,她第一日就干出這樣的事來。
焦急之下,桃丫竟然撲通一聲,給簡星夏跪下了。
“對不住,姐姐,我不該、不該拿您家的野菜!”
這哪是什么野菜啊!
簡星夏心里嘆息一聲,想起自己學農學的初衷,就是小時候聽姥姥講過大饑荒的故事,想要讓更多的人吃上飯。
而眼前的小女孩,赫然就在驗證饑荒故事里的事。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以國家的力量,就算桃丫住在深山里,也不太可能遭遇饑荒,以至于要吃樹皮草根吧?
但眼下皮包骨一樣的人就在面前。
簡星夏只能放下疑惑,先處理眼前的情況。
她讓桃丫站在遠處,自己去開了后院門。
沒有異常,她才讓桃丫過來。
如蘆葦桿一樣細的胳膊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過于謹慎了。
就這小細胳膊,她稍稍用力就能折斷。
桃丫一動不敢動,任由簡星夏捏她的胳膊。
“這手感……真的是活人啊!”簡星夏心里嘀咕。
簡星夏用襯衣下擺兜起野雞蛋,讓桃丫把野菜拿進來。
桃丫照做,后院延伸出去的地方,野菜也摘了兩三斤。
她蹲下去,一把抱起來。
結果人剛站起來,就是一陣頭暈目眩,哐起一聲,砸到后院門上。
簡星夏才把雞蛋放到小廳的木桌上,聽見聲響,一回頭,桃丫已經在地上了。
人倒了,野菜還牢牢抱在懷里。
簡星夏趕忙過去把人扶起來。
這一扶,差點兒用過勁兒了——小女孩的體重大概只有四十來斤,比她預想的還輕許多。
骨頭簡直硌手。
簡星夏看著桃丫發(fā)白的唇色,再想到她剛才說的饑荒,連忙在沒離身的小挎包里翻找。
找到一粒,拿出來一看,木糖醇的,不行。
幸好第二粒是檸檬糖,她預防自己坐大巴暈車備的。
檸檬糖塞進桃丫嘴里,桃丫迷迷瞪瞪地睜眼。
“好甜。”
簡星夏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要死在我面前了!”
桃丫卻是滿臉懵懂,咂摸著嘴。
她沒吃過糖,只撿過包飴糖的玉米皮。
檸檬糖酸甜的味道令她意外,不會吮吸,咕咚一下,糖溜進了喉嚨。
桃丫嗆得大咳起來。
簡星夏給她拍后背,又怕手勁大了給她拍骨折了。
桃丫紅紅的眼睛里全是淚,不敢掉下來。
簡星夏松了手,也松了口氣,旋即羞愧起來。
剛才桃丫出現(xiàn)的時候,她就看出來桃丫很瘦、體力很差。
但還讓她拔了一個小時的草,確認周圍沒有埋伏,沒有怪異情況,才讓她進來。
看桃丫的情況,顯然就是饑餓加上勞動,猛然站起來,低血糖暈了。
簡星夏讓桃丫坐著,她回屋去。
背包里有面包,路上上沒吃完的,本來是她的晚飯。
她找出來,拿到后院門邊,遞了一片給桃丫。
“我中午沒吃完的,沒碰過,干凈的,你別嫌棄。”
桃丫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她怎么會嫌棄。
這東西,看著好似饅頭片,但摸上去比棉花還要軟。
金燦燦的,散發(fā)著牛乳和雞蛋的味道,十分香甜。
她從未見過這樣松軟的饅頭。
桃丫捧著不敢動,她抬頭看簡星夏:“姐姐,這個是給我的嗎?”
簡星夏心疼地摸摸桃丫枯黃的頭發(fā),點點頭:“是給你的,吃吧!”
桃丫將面包捧到鼻尖,貪婪地嗅著。
內心卻天人交戰(zhàn),遲遲不肯下嘴。
簡星夏生怕她再低血糖暈倒了,催促她:“快點吃啊,沒毒!”
她對桃丫心懷警惕,桃丫應該也是一樣。
誰知桃丫坦然地笑笑:“我知道,如果姐姐要害我,剛才我暈倒的時候姐姐就可以下手了……”
饑荒的年頭,暈倒的人有些能被救回來。
有些,都死不到一個全尸。
簡星夏哪里知道這些,她催促桃丫。
“對呀,你快吃,一會兒吃完我送你出山。”
得去村里找人,打電話報警。
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一個人進了深山,趕緊送出去才是。
萬一再暈了,出點什么事,她解釋不清楚。
桃丫聞言卻連忙拒絕:“姐姐,我不用你送我出山,我自己能回去,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工錢……”
桃丫臉漲得通紅,覺得自己沒臉說。
她這樣的小姑娘,是不容易找到活計的,才干了半個時辰,還暈了一回。
這要是放在別的東家那里,一早把她趕出去了。
東家姐姐不僅沒斥責她,還給她吃糖,還給她饅頭片。
她卻還想要工錢。
“噢噢,工錢。”
簡星夏一拍腦門,人給她干了那么些活,她該給錢的。
“你拔了一個小時的草,我給你五十行嗎?”
簡星夏道。
這個時薪不算低,但桃丫干活利索,那么大一片草地,讓簡星夏來,一下午都未必清理得出來,還是值得的。
但她也沒法給更多,因為她大學后兩年幾乎都是靠自己兼職掙錢。
生活費、衣服鞋襪、修手機、交通費……畢業(yè)前,她一共也就攢了6371塊錢。
這還有老屋要修繕,剩下的錢還要留著買種子、肥料,至少撐到有收成。
她當不起闊綽戶。
“五十行嗎?”簡星夏又問了一遍。
“午食嗎……”桃丫有點猶豫,她心里是想掙點兒錢給娘看病的。
娘病了,發(fā)著高燒,需要錢看大夫。
吃的也行,但,饑荒前他們家也只吃朝食和暮食。
一日兩餐,甚少吃“午食”。
那是有錢人才會吃的。
何況,饑荒后,許多富裕人家也減少了午食。
桃丫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饅頭片”,想來這就是仙女姐姐的“午食”了。
雖然不是錢,但這東西看著就精貴,用精面做的,聞得出來,沒少加牛乳和雞蛋,給娘吃了,肯定能補身體。
午食就午食吧!
東家心善,沒驅趕斥責她,還給了午食當工錢,已是好心人了。
桃丫攥著手里的“饅頭片”,思索一番,點了點頭。
“姐姐,可以的,午食就可以了。”
說著,就要離開。
簡星夏在兜里翻來翻去,終于湊齊了五十的紙幣,遞了過去:“還好有五十。”
不然她是舍不得給一百的。
簡星夏手里攥著幾張花里胡哨的薄紙,桃丫一時不明白。
這薄紙看著不像是吃的,倒像是交子地契之類的東西,但上面的字兒她又不認識。
該是跟“午食”不相干的。
簡星夏伸著手,桃丫無動于衷。
“五十還不行?”
“行。”
“那你拿著啊。”
“我已經拿著了。”
桃丫和簡星夏面面相覷:“姐姐,你不是已經給了我午食嗎?”
簡星夏發(fā)怔:“我什么時候給你五十了?”
這小姑娘嘰里咕嚕說啥呢,低血糖犯迷糊了?
簡星夏把幾張五塊十塊二十的紙幣塞到桃丫手里:“你拿著!”
桃丫卻跟燙了手一般,著急忙慌收回手:“不能拿!這個不能拿!”
簡星夏簡直快瘋了。
“是你說要五十的,怎么又不能拿了?”
她該不是遇到碰瓷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