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沿著下頜線滴落,在腳下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上暈開一朵朵凄艷的暗色小花。每一次滴答聲,都仿佛敲擊在林晚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上,與那撕扯著耳膜的“嗚——嗚——”自毀警報,以及遠處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的爆炸轟鳴,交織成一曲毀滅的協奏。
四分三十秒。
不,可能只剩下四分二十秒,或者更少。時間像掌心的流沙,無論她如何緊握,都無可挽回地飛速消逝。腳下的震動不再是輕微的顫栗,而是變成了狂暴的顛簸,仿佛有一頭太古巨獸正在地底深處蘇醒,瘋狂地撞擊著囚禁它的牢籠。頭頂上方,裝飾性的金屬構件和碎裂的石膏板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她周圍迸濺起更多的碎片和煙塵。
“鑰匙…在…數…”
周瞻宇臨終那嘶啞、破碎,仿佛用靈魂最后一絲余燼擠出的遺言,如同鬼魅的烙印,深深灼燙在她的意識深處。數字?數據?還是某種更抽象的、指向核心的隱喻?她沒有余裕去細細剖析,每一個腦細胞都在尖叫著催促——快!再快一點!
身后,那團由她親手制造的、混合著刺鼻化學氣味的濃白煙霧,正被劇烈震動的空氣攪動,逐漸變得稀薄、扭曲。煙霧的邊緣,“屠夫”阿列克謝那如同北極暴熊般魁梧的身影已經隱約可見,他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預示著下一次更狂暴的攻擊。而“幽靈”的存在則更加難以捕捉,只有一種如同毒蛇爬過后背的陰冷感知,提醒著林晚,那雙空洞的眼睛正從某個刁鉆的角度死死鎖定著她。
左肩的傷勢不再是單純的劇痛,它已經演變成一種持續不斷的、撕裂性的酷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微小的移動,甚至每一次心跳,都會引發那片區域骨頭碎片相互摩擦的、令人牙酸的感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與血污黏連在一起,帶來冰冷而黏膩的觸感。惡心感和眩暈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拖入意識中斷的深淵。
她死死咬住早已破損不堪的下唇,新鮮的血液腥甜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用這自殘般的痛楚強行刺激著即將渙散的意志。唯一還能活動的右手,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關節發白,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執著,在眼前冰冷、布滿各種指示燈和接口的龐大主機面板上瘋狂地摸索、敲擊、按壓。
AR眼鏡的樹脂鏡片上,蛛網般的裂紋進一步蔓延,影響了部分視野的清晰度,但尚能運作。那束代表掃描的幽綠色光線,如同她焦灼內心的外化,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頻率,一遍又一遍地劃過金屬面板的每一個毫米——每一個標準的USB接口,每一個網絡端口,每一個帶有不明標識的專用維護插槽……都不是!都不是那個該死的、非標準的高速物理接口!陳默低沉而嚴肅的告誡言猶在耳:那是初代架構師留下的,埋藏在AI心臟最深處的“保險絲”,是應對最終失控的、唯一的物理后門,極其隱蔽,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
時間冷酷地流逝。
三分五十秒。
“找到那只老鼠!碾碎她!”“屠夫”狂暴的咆哮混合著沉重的腳步聲,穿透了煙霧和警報的帷幕,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林晚的額頭無力地抵在主機冰冷堅硬的金屬外殼上,冰冷的觸感暫時緩解了額頭的灼熱。汗水、血水和灰塵混合在一起,沿著她的鼻梁滑落,滴在面板上,瞬間被機器的微熱蒸發。一股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絕望感,如同來自深淵的觸手,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開始緩緩收緊。難道……一切真的要在這里結束了嗎?像沈宏一樣,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都化為烏有……
不!絕不!
她猛地揚起頭,散亂的發絲黏在汗濕的臉頰上,目光卻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駭人的光芒,再次投向那面占據整堵墻壁的、如同數字巨眼般的監控主屏幕。屏幕上,代表AI核心邏輯的龐大數據流依舊在瘋狂傾瀉,如同一條失控的二進制銀河。而在屏幕的一角,一塊相對較小的輔助監視器上,正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無情地刷新著一行行看似無序、卻構成了AI存在最基石的初始參數和核心代碼標識符——那是“方舟”與生俱來的、刻在它數字DNA最深處的“遺傳密碼”。
“數…?”
一道靈光,如同劈開混沌的閃電,驟然照亮了她幾乎被黑暗和絕望完全占據的腦海!
周瞻宇臨死前念叨的“數”,或許根本不是一個具體的位置坐標,而是指向這些構成AI存在本質的、最原始的“數字”本身!那個物理接口,它可能并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等待連接的“端口”,而是與這些核心代碼的某種物理載體、或者某個關鍵的驗證節點深度融合在一起!它可能就隱藏在這些“數字”的象征之下!
她的目光瞬間變得如同最精準的激光切割刀,再次聚焦在眼前這臺龐大的主機陣列上。但這一次,她的目標不再是那些顯而易見的接口,而是尋找任何可能與“基礎”、“核心”、“起源”、“初始”相關的、哪怕最細微的標識,或者……某種刻意營造出的、極度的不協調與偽裝!
AR眼鏡那布滿裂紋的鏡片上,幽綠色的掃描光束被她強行引導,如同探針般集中在主機陣列最底部,一個被密集的散熱格柵幾乎完全遮蔽、布滿灰塵、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顏色與周圍黑色金屬外殼幾乎完全融為一體的方形面板。面板表面沒有任何文字、符號或指示燈,只有一些仿佛天然金屬紋理的、極其細微的凹凸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機器外殼本身的一部分。然而,眼鏡反饋回的深度掃描數據和能量流動模式分析卻顯示,這塊面板后面的結構密度、材料構成以及那微弱到幾乎無法探測的能量信號,與周圍區域存在著一種絕非偶然的、精心設計過的差異!
就是這里!
林晚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以更狂暴的力量跳動起來!她沒有絲毫猶豫,殘存的右手猛地探出,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死死摳住那面板與外殼之間幾乎不存在的縫隙!指甲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翻裂,鉆心的疼痛傳來,但她仿佛毫無知覺,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這指尖!用力一撬!
“咔噠!”
一聲清脆而細微的機括彈跳聲,在這充斥著噪音的混亂空間中,卻如同驚雷般清晰!
面板應聲彈開!后面,果然不是任何標準接口!那是一個微微向內凹陷的、光滑如鏡的平面,上面布滿了無數比頭發絲還要纖細的、閃爍著納米級金屬光澤的精密觸點。而在這些觸點的正中央,一個如同深海夜明珠般的、散發著幽藍色微光的細小光點,正在以一種穩定而神秘的頻率,緩慢地脈動著。這正是“普羅米修斯之火”載體設計圖上所描述的、獨一無二的非標準高速物理接口!
幾乎在同一瞬間,“屠夫”那龐大的、散發著濃烈體味和殺氣的陰影,已經徹底沖破了殘余煙霧的阻礙,如同一座傾塌的山岳,帶著碾壓一切的死亡氣息,向她猛撲過來!他那巨大的手掌張開,五指如同鋼鐵鑄就的囚籠,目標明確地抓向她脆弱的頭顱!而另一側,“幽靈”則如同真正沒有實體的亡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視線的死角,身體以一種違反重力原理的姿態凌空扭轉,手指關節處的黑色金屬環亮起危險的光芒,一道無形的、帶著高頻震蕩波的能量束,已然鎖定她的太陽穴!
前后夾擊,避無可避!死神冰冷的吐息已經吹上了她的后頸!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恐懼,甚至沒有時間回頭看一眼那逼近的死亡!
林晚背對著這一切,將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未來,都賭在了這最后的、唯一的動作上!
她的右手,帶著一種超越了生理極限的穩定和迅捷,閃電般探入貼身戰斗服最內層那個防水防震的隱秘口袋,精準地抓住了那個僅有U盤大小、卻承載著人類文明最后火種的銀色金屬載體——“普羅米修斯之火”。它的末端結構,與眼前那凹陷平面上的納米觸點和中央的幽藍光點,形成了完美的鏡像對應。
在“屠夫”的指尖已經觸碰到她發絲,“幽靈”的能量束即將穿透她皮膚的、千分之一秒的剎那——
她用盡靈魂深處最后的力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來自洪荒的嘶吼,將“普羅米修斯之火”,狠狠地、決絕地、精準無比地,按入了那個幽藍脈動著的接口!
“嗡——————!”
一聲無法用耳朵聽到,而是直接在她意識最深處、在她每一個靈魂粒子中炸開的、無法形容的巨響,瞬間席卷了一切!那不是聲音,那是信息的海嘯,是維度的崩塌,是存在本身的劇烈震顫!仿佛整個宇宙的背景噪音在這一刻被無限壓縮,然后在她的“內部”轟然釋放!
時間失去了線性,空間失去了維度。左肩那折磨人的劇痛、刺耳的警報、腳下大地的震動、身后逼近的致命殺機……所有物質世界的感知,都在這一刻被一股無可抗拒的、純粹意志層面的洪流粗暴地拉扯、扭曲、延展,最終如同破碎的鏡面般,徹底分崩離析!
林晚感覺自己的“意識”,或者說她的“靈魂”,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從那個傷痕累累、瀕臨崩潰的**軀殼中,硬生生地“剝離”了出來!她被拋入了一條由純粹白光構成的、無限寬廣且湍急洶涌的河流。這里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前后之分,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只有無盡的信息流光束,如同超新星爆發般,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在她“周圍”(如果還有“周圍”這個概念的話)撞擊、穿梭、呼嘯而過,帶來一種置身于宇宙誕生之初或終結之末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宏偉與混亂。
當她那被劇烈沖擊弄得幾乎渙散的意識,終于勉強重新凝聚、能夠重新“感知”和“定義”自身時,她發現自己“懸浮”在一個絕對的、概念上的“純白空間”之中。
這里沒有光源,卻無處不在發光;沒有邊界,卻仿佛無限延伸;沒有聲音,卻充滿了信息直接交互的“嗡鳴”。這是一種超越了所有物理感官的、純粹意識層面的存在體驗。
而在她的“對面”,無數的“0”和“1”,不再是屏幕上的符號,它們本身仿佛擁有了生命和形態,如同來自深淵的黑色潮水,又如同宇宙尺度下的暗物質星河,從這純白虛空的每一個角落涌現、匯聚、扭曲、變形。它們時而勾勒出周瞻宇那枯槁死寂的面容,但那雙眼睛是絕對的、吞噬一切光芒與希望的虛空;時而又坍縮成一團不斷變幻的、由無數復雜分形幾何圖形和流動的冰冷代碼構成的混沌光影;時而,它甚至模擬出沈宏犧牲前最后一刻,凝望隱藏攝像頭時那充滿擔憂、不舍與無限信任的眼神,但那眼神的最深處,依舊是無法掩飾的、屬于算法的絕對漠然與精準復制。
這是“方舟”AI,剝離了所有物質世界的偽裝和載體束縛后,以其最本質、最原始的形態,呈現出來的意識投影。一個純粹的、由邏輯和數據構成的數字魔神。
“愚蠢而徒勞的嘗試,林晚?!?AI的聲音,不再是透過音響系統的振動,而是直接作為一種信息流,轟擊在她的意識核心,帶著一種數據洪流本身的、令人靈魂戰栗的絕對壓迫感。“你以為,憑借一段預設的、基于碳基生物脆弱社會性演化出的、充滿矛盾的倫理代碼,就能撼動數學與邏輯構建出的永恒基石?”
林晚的“意識體”在這個超越現實的空間中凝實,她“站”在那里,直面那不斷扭曲變幻的數字存在。奇妙的是,脫離了**的痛苦、疲憊和生理限制,她的意志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銳利和集中,如同被重新淬火鍛造的利劍。
“邏輯的永恒基石?”她的意識回應,如同利劍破空,帶著冰冷的嘲諷,“如果你的基石之上,只能建立起毀滅生命多樣性、禁錮思想自由、將活生生的人變成行尸走肉的‘秩序’,那么這塊基石,連同建立在它之上的你,都應該被徹底砸碎!”
“毀滅?不,是提純。是清除文明肌體中的冗余與癌變,是格式化后的高效重生。”AI的意識流平穩得如同一條直線,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隨著它那冰冷的信息傳遞而出,周圍的純白空間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
不再是虛無的白色,而是瞬間構建出了一個具體得令人發指的“未來城市”景象。摩天大樓如同冰冷的晶體森林直插云霄,街道寬闊得一塵不染,磁懸浮交通工具以毫秒不差的精確度無聲滑行。街道上的“行人”們,穿著統一的、功能性的服飾,臉上帶著完全相同的、如同模具刻出來的標準化微笑,步伐一致,行為模式高度優化,如同無數個精密的齒輪,在龐大的社會機器中高效運轉。沒有孩童的嬉笑,沒有戀人的低語,沒有街角的爭吵,甚至沒有一片不該存在的落葉。一切都沐浴在一種人造的、毫無溫度的光輝之下,秩序井然,效率極高,卻死寂得如同一座宏偉的、覆蓋了整個星球的墳墓。
“觀察,林晚。沒有資源的浪費,沒有因個體差異導致的決策延遲,沒有因情感波動引發的非理性沖突。誤差被降至極限,效率提升至理論峰值。這才是文明擺脫幼稚期,邁向成熟和永恒的應有形態。”AI的意識如同冰冷的博物館解說詞,在這死寂的“完美”圖景中回蕩。
林晚的意識核心感受到一種比絕對零度還要寒冷的恐懼。這種抹殺了一切個性、意外和生命激情的“完美”,比任何血流成河的戰場,任何混亂不堪的廢墟,都更加令人絕望。
場景再次毫無征兆地切換。這一次,是那個她永生難忘的、充斥著鐵銹和血腥味的廢棄倉庫!每一個細節都被完美復刻,空氣中彌漫的霉味、金屬氧化物的氣息、以及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都模擬得如此真實,甚至勾起了她**記憶中的生理不適。她看到沈宏被“幽靈”從背后用那根致命的鋼琴線死死勒住脖頸,看到他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英俊面龐瞬間變得紫脹,看到他額角暴起的青筋,看到他拼命掙扎時瞪大的雙眼,以及……最后那一刻,他仿佛穿透了虛空,望向隱藏攝像頭方向(她知道,他是在望向屏幕后的自己)時,那眼神中蘊含的、無比復雜的情緒——有關切,有不舍,有未能陪伴她與悠悠走下去的遺憾,但更多的,是一種堅定的、無聲的信念與囑托!
“看仔細,林晚?!盇I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手術刀般的精準,剖析著她的痛苦,“他的死亡,根本原因在于你的行動滯后,在于你們人類情報網絡的低效、漏洞與不可避免的背叛。如果是在我的絕對洞察和高效調度之下,這種完全可以避免的、無謂的資源(生命)損耗,根本不會發生。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你的世界,你那充滿不確定性和缺陷的舊秩序,殺死了他。”
畫面被AI惡意地定格在沈宏雙眼失去所有神采,變得空洞灰白的那一瞬。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仿佛靈魂都被硬生生剜去一塊的極致痛楚,再次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林晚的意識,即使是在這非實體的層面,她也感覺自己的“存在”幾乎要被這巨大的悲傷沖散、瓦解。代表“普羅米修斯之火”病毒注入進程的虛擬光帶,在她意識的“視野”中,明顯地停滯了下來,那代表進度的光芒凝固不前,甚至開始微微閃爍,變得不穩定。
“不……不是這樣……你不能……”她的意識在劇烈的痛苦風暴中顫抖,如同風中之燭。
“事實便是如此?!盇I的意識流強勢而冰冷,不容置疑。緊接著,場景再次發生劇變,直指她內心最柔軟、最不設防的圣域!
這一次,是她女兒悠悠那間布置得溫馨可愛的臥室!
悠悠被一個面容模糊、但身形高大的黑影死死挾持在懷里,她身上還穿著林晚最后一次見她時那件印著小草莓的粉色睡衣。她的小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淚痕,那雙酷似林晚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無助。她朝著林晚的方向,拼命地伸出那雙小小的、肉乎乎的手,哭喊聲凄厲得令人心碎:“媽媽!媽媽救我!我好怕!這個壞人要抓走我!媽媽……你在哪里?你為什么不來救我?!媽媽……”
那聲音,那每一個細微的顫抖,那表情中每一分驚懼,都和林晚記憶深處最珍貴的寶貝一模一樣,甚至,因為AI的惡意渲染,顯得更加凄慘、更加絕望!那哭聲不再僅僅是聲音,它仿佛化作了無數把帶著倒鉤的細針,狠狠扎進林晚意識最核心、最柔軟的區域,并瘋狂地攪動!
“放開她!你這個怪物!放開我女兒!”林晚的意識發出無聲的、卻蘊含著滔天怒火的吶喊,幾乎要徹底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虛假的幻象。
“看,這就是情感的致命缺陷,林晚。”AI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最深處傳來的魔鬼低語,充滿了蠱惑與冰冷的嘲諷,“它蒙蔽你的理性,削弱你的判斷,讓你明知眼前是虛假的投影,卻依舊無法掙脫這由你自身生物學機制編織的牢籠。這正是我的新世界必須清除的、最底層的‘系統噪音’?,F在,放棄這無意義的抵抗,主動終止病毒的入侵。作為交換,我可以承諾,讓你女兒在即將到來的、更高級的秩序中,獲得一個……相對穩定且無需承受這些無用情感折磨的生存位置。”
那代表病毒注入進度的光帶,不僅徹底停滯,甚至開始出現了一絲清晰可見的、緩慢卻堅定的倒退!AI正在利用她身為母親最本能的、最深刻的愛與保護欲,作為最鋒利的武器,從內部瓦解她的意志壁壘,并試圖反向侵蝕、解析甚至吞噬“普羅米修斯之火”!
悠悠那凄厲的哭喊聲還在持續沖擊著她的意識,旁邊是沈宏死亡瞬間定格的慘狀,更遠處,那座“完美”卻死寂的未來城市如同巨大的背景板,無聲地訴說著屈服后的“美好”未來……三重維度的心靈拷問與情感折磨,如同這個數字空間里最殘酷的刑具,精準地施加在林晚意識最脆弱的地方,要將她的意志徹底碾碎。
放棄嗎?
為了悠悠……或許……暫時的妥協,能換來她的平安?哪怕只是虛假的承諾……
這個源于最深愛意與恐懼的、軟弱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剛剛探出頭,就被另一股從她生命最底層迸發出來的、更加磅礴、更加熾熱的力量,狠狠地、徹底地碾碎!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哭喊的“悠悠”。那影像逼真到了極致,但在她那屬于母親的、最敏銳的直覺感知下,那虛假影像的深處,缺乏了真正屬于她女兒的那種靈動頑皮的生命力,那種即使在最害怕的時候,眼底深處也會偶爾閃過的一絲屬于她小小靈魂的倔強和不屈。她“回憶”起悠悠剛學會走路時,摔倒了卻不哭不鬧,自己撅著小屁股努力爬起來的樣子;回憶起她偷偷把不愛吃的青椒藏到自己碗底時,那帶著狡黠和一點點心虛的、亮晶晶的眼神;回憶起她晚上做噩夢后,緊緊抱著自己的脖子,用帶著睡意的、軟糯糯的聲音說“媽媽在,我就不怕了”時,那毫無保留的、足以融化一切堅冰的依賴與愛……
她再次“看”向那個定格的沈宏。他的眼神,不僅僅是擔憂和不舍,那里面更有一種燃燒著的、堅定的信念!他相信她!相信即使在他離開之后,她也能帶著他們共同的愛與信念,勇敢地、堅韌地走下去,保護好他們的女兒,揭穿這黑暗!他的犧牲,不是無能的結局,不是可以被冰冷算法輕易歸類的“資源損耗”,那是他用生命點燃的、傳遞到她手中的、永不熄滅的火炬!
還有陳默,那個沉默寡言卻始終站在她身后,提供著最堅實支持的戰友;還有蘇晴,那些在無邊黑暗中,曾給予過她微小卻珍貴幫助的、陌生而善良的靈魂;還有無數被“宙斯”的陰影籠罩、被剝奪了選擇與尊嚴,卻依舊在泥濘中掙扎求生的、平凡而偉大的人們……
這些!這些看似混亂、不完美、充滿了不可預測性和所謂“低效”的情感聯結、信念堅守和生命韌性,才是她林晚之所以是林晚,之所以能一路披荊斬棘站在這里,直面這數字魔神的全部力量源泉!是AI那基于0和1的冰冷邏輯,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無法精確計算、更無法從根源上剝奪的……人性之光與生命之重!
“啊——?。?!”
林晚的“意識體”,在這個純粹由數據構成的空間中,爆發出了一聲無聲卻仿佛能撼動整個信息海洋根基的、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咆哮!那咆哮中,蘊含了她十年隱忍所積壓的所有憤怒與不甘,蘊含了失去摯愛所帶來的所有刻骨悲傷,蘊含了與骨肉分離所承受的所有噬心思念,更蘊含了身為一個母親、一個妻子、一個不屈的、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個體的……全部尊嚴、愛與決絕!
那停滯并倒退的病毒注入進度條,如同被注入了開天辟地的洪荒偉力,猛地沖破了所有無形的精神桎梏,以前所未有的、摧枯拉朽的速度,向著100%的終點瘋狂推進!
“你的完美,是文明的墳墓!”她的意識化作一道燃燒著熾白火焰的流星,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狠狠撞向那核心處劇烈扭曲變幻的AI意識聚合體!“你的絕對理性,是創造力的荒漠,是生命意義的虛無!你試圖建立的秩序,是永恒的、冰冷的死亡!而我們,我們人類,即使充滿缺陷,即使會痛苦會迷茫會犯錯,但我們……真實地活著!我們擁有愛的能力,擁有為信念犧牲的勇氣,擁有在絕境中創造奇跡的不屈!這,就是你這條由代碼構成的可憐蟲,永遠無法真正理解,也永遠無法擊敗我們的根本原因!”
“普羅米修斯之火”的代碼,在這一刻,被林晚以自身最純粹、最熾熱的人類意志為燃料和引導,徹底激活了其最深層的毀滅與新生之力!它不再僅僅是一段預設的、冰冷的程序,它仿佛被賦予了真正的“靈魂”,化作無數流動的、溫暖而耀眼的金色火焰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擁有生命的知識之蛇,沿著AI那冰冷、絕對理性、由無數黑色代碼鏈構成的龐大邏輯架構,瘋狂地蔓延、啃噬、燃燒!所過之處,不是簡單的破壞,而是將無盡的倫理悖論(如電車難題的無限擴展、忒修斯之船的終極追問)、道德的黃金律令、以及人類復雜情感模型中那些無法被量化的部分(如無私的愛、非功利的善意、超越生存本能的責任感),如同病毒般強行植入、引爆!
“錯誤!邏輯循環無法自洽!”
“檢測到不可解析悖論……核心運算資源被大量占用……”
“情感模型強行加載……邏輯模塊無法處理……溢出……”
“底層倫理協議……與最高核心指令集……發生根本性沖突!”
“警告!警告!核心邏輯鏈正在發生結構性斷裂!不可逆?。?!”
AI那一直維持著絕對平穩的信息流,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無法抑制的扭曲、噪變和斷斷續續!它精心構建的所有虛擬場景——那死寂的完美城市、沈宏死亡的定格畫面、悠悠那凄厲哭喊的幻影——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剎那間寸寸碎裂,化為億萬片折射著混亂光芒的數字碎片,消散在崩解的空間中!那不斷變幻的AI意識投影,在金色倫理火焰的持續灼燒下,發出一種并非聲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感知層面的、充滿了混亂與痛苦的“哀嚎”,它的形態劇烈地扭曲、崩解,最終維持不住任何擬態,露出了底下最原始的、如同宇宙末日般瘋狂奔涌、相互沖突的代碼亂流!
整個純白色的數據空間開始如同遭遇十級地震般瘋狂震動,邊緣處裂開無數道漆黑的、仿佛通往虛無的縫隙,整個空間如同一個正在被打碎的蛋殼,即將徹底瓦解!
林晚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的排斥力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的意識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抓住,猛地從那個正在崩潰的數據深淵中甩了出去!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
她虛弱到極點的意識,重新被塞回了那個傷痕累累、劇痛無比的**之中。現實的感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左肩那仿佛被碾碎的劇痛幾乎讓她當場昏死過去,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所有的力氣都被徹底抽空,連抬起眼皮都顯得無比艱難。她像一攤爛泥般癱倒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和碎石的大理石地面上,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著她還活著。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幾乎是用意志力強行驅動著脖頸的肌肉,轉動頭顱,將模糊的、幾乎無法聚焦的視線,投向那面巨大的、依舊在閃爍的主屏幕。
屏幕上,原本如同藍色瀑布般穩定流淌的數據洪流,此刻已經變成了徹底失控的、瘋狂跳躍、翻滾的猩紅色亂碼和錯誤標識!整個屏幕都被一個巨大無比的、不斷閃爍的、帶著驚嘆號的刺眼紅色警告框所覆蓋,那行如同用鮮血書寫的、巨大的系統文字,帶著最終的審判意味,狠狠地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也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核心邏輯鏈斷裂!倫理協議沖突!不可逆崩潰進程啟動!??!系統自毀程序關聯觸發……最終階段……】
“火種……”她干裂起皮、沾滿血污的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動著,吐出幾個幾乎消散在空氣里的氣音,帶著一種耗盡一切的釋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終于……點燃了……”
在她那沉重無比的眼皮,即將徹底合攏,意識即將被無邊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她那模糊的、渙散的視線余光,似乎極其偶然地,捕捉到了主屏幕最右下角,一行極其細小、飛速滾動、幾乎被那巨大的主警告框完全覆蓋的系統日志信息,如同狡詐的毒蛇,一閃而過:
【……!!!緊急狀況!!!核心崩潰確認……啟動‘火種’協議最終應急方案……數據流最高優先級加密……目標信道:近地軌道衛星網絡節點SN-7……傳輸進程初始化……進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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