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大殿入口,如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隧道,吞噬了外界所有的光線與聲響。三人站在門前,能感受到從中滲出的、遠比外界更加陰冷潮濕的氣息,其中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金屬與臭氧的奇特味道。
沈硯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晃亮。昏黃的光暈在黑暗中撕開一小片區域,照亮了腳下布滿苔蘚和裂縫的石階,以及兩側墻壁上斑駁的、描繪著星辰運行與先民祭祀場景的壁畫。壁畫風格古拙,色彩黯淡,許多部分已經剝落,但依舊能感受到一種莊嚴而神秘的氣息。
“跟緊我,小心機關。”沈硯低聲道,率先踏入了黑暗之中。楚峰持劍緊隨其后,葉尋則握著玉佩殿后,玉佩散發的微光在絕對黑暗中如同指引的燈塔。
石階向下延伸,深入山腹。空氣越來越潮濕,墻壁上開始出現凝結的水珠,滴落在積水中,發出空洞的回響。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火折子的光芒勾勒出一個巨大地下空間的輪廓。
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穹頂高懸,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具體高度。洞窟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由某種不知名的黑色金屬與白色玉石交錯鑲嵌而成的圓形平臺,直徑約有十丈。平臺表面刻滿了無比繁復、精細的紋路,那些紋路并非裝飾,而是與之前在石碑上看到的星圖一般無二,只是更加完整、更加立體!無數細密的線條交織,構成了周天星辰的運轉軌跡,一些關鍵節點上,還鑲嵌著早已失去光澤、但質地奇特的寶石,似乎是模擬著特定的星宿。
平臺四周,矗立著十二根需要數人合抱的青銅巨柱,巨柱上盤繞著形態各異的龍形浮雕,龍首皆朝向平臺中心。每一根銅柱的基座,都連接著一條深深的溝壑,溝壑中隱約可見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跡,仿佛是……凝固已久的血槽。
整個場景,充滿了一種古老、蠻荒而又精密、詭異的氣氛。
“這就是…‘星隕之地’的核心?”楚峰震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即便以他的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如此宏大而奇異的造物。
葉尋手中的玉佩,在進入這個空間后,光芒明顯變得活躍起來,仿佛與平臺產生了某種共鳴,微微震顫著,發出低不可聞的嗡鳴。
沈硯的目光則第一時間落在了平臺中心。那里并非空無一物,而是有一個微微凸起的、類似祭壇的石臺,石臺上擺放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個由同種黑色金屬打造、表面光滑如鏡、直徑約有兩尺的圓盤。圓盤邊緣刻著精細的刻度,中心則是一個凹槽,凹槽的形狀……
“是玉佩!”葉尋失聲低呼。那凹槽的形狀,赫然與她手中的半塊寒月玉佩,以及理論上存在的另外半塊,完全契合!
沈硯快步走到平臺邊緣,并未貿然踏上那些刻滿星圖的區域。他仔細觀察著平臺的紋路、銅柱的方位、以及中心圓盤的細節。
“這是一個…極其龐大而復雜的儀器。”沈硯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興奮,“借助地脈之力,引動周天星輝,進行推演、定位,甚至…可能如碑文所說,窺探天機。這中心圓盤,就是啟動和控制的核心樞紐。而那凹槽,就是鑰匙孔。”
他看向葉尋:“需要完整的寒月玉佩才能啟動。我們只有一半。”
葉尋走上前,看著那中心圓盤的凹槽,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光華流轉的半塊玉佩,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其嘗試著靠近凹槽。
當玉佩距離凹槽尚有尺許距離時,異變再生!
整個巨大的平臺,那些早已黯淡的星辰紋路,突然齊齊閃爍了一下!雖然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并且光芒微弱,但確確實實被點亮了!與此同時,中心那黑色圓盤的鏡面般表面,也蕩漾開一圈漣漪,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一股無形的、龐大的壓力驟然降臨在整個洞窟之中!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獸,被輕微地驚擾,散發出一絲夜醒的氣息。
三人同時感到呼吸一窒,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
葉尋手中的玉佩光芒大放,震顫得更加劇烈,幾乎要脫手飛出!她急忙將玉佩收回,緊緊握住。平臺的異動也隨之平息,那股龐大的壓力緩緩退去,但空氣中殘留的悸動,卻提醒著他們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看來,沒有完整的鑰匙,強行激發并非好事。”沈硯心有余悸地看著恢復平靜的平臺,“這儀器蘊含的力量太過龐大,稍有差池,恐怕真會引發碑文所說的‘星力暴走,地脈傾覆’。”
無法啟動這神秘的星盤,線索似乎又斷了。
楚峰不甘心地環顧四周:“難道就沒辦法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以及那‘秘寶’究竟是什么嗎?”
沈硯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仔細掃過整個洞窟。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平臺邊緣,一根青銅巨柱的陰影之下。那里,似乎有一塊顏色與周圍略有不同的石板。
他走過去,蹲下身,拂開上面沉積的灰塵。那并非石板,而是一塊鐵黑色的金屬板,材質與平臺相似,但小得多,只有書本大小。金屬板表面光滑,沒有任何紋路,但在邊緣處,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卡扣。
沈硯小心翼翼地撥動卡扣。
“咔噠。”
金屬板應聲彈開,露出了里面中空的結構。其中,靜靜地躺著一本以某種獸皮鞣制而成的、薄薄的手札,以及一小截通體漆黑、只有尾端帶著一點暗金的——斷針!
“是透骨針!還有…手札!”楚峰和葉尋立刻圍了上來。
沈硯首先拿起那截斷針。針體入手冰涼,蘊含著淡淡的煞氣。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崩斷的。他仔細觀察著針體的材質和那暗金色的尾端,眼神微凝:“這針…與我們在浩然劍派發現的,同出一源。但這暗金色的尾端…似乎是一種標識,或者…某種內力的殘留印記?”
他將斷針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了那本獸皮手札。手札的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個簡練的、彎月環繞星辰的圖騰——寒月谷的標志。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翻開了第一頁。
手札內的字跡,與外面石碑上夜星河的絕筆同出一源,但更加詳實,筆觸間充滿了焦慮、掙扎與決絕。
“影閣使者再現,索要‘星樞’操控之法,并以谷中弟子性命相脅。朝廷鎮武司亦派人暗中接觸,威逼利誘,其野心昭然若揭,欲借星力窺探國運,甚至…行逆天改命之事!李宗元那廝,枉稱武林盟主,竟為虎作倀,提供谷內防御圖紙…吾已遣散部分年幼弟子,然核心傳承與星樞之秘,絕不能落入此等狼子野心之輩手中!”
“今夜,便是約定交出秘法之期。吾知此乃緩兵之計,彼等絕不會守信。唯有啟動‘隕星之陣’,玉石俱焚,或可保全一絲血脈,護住這天地造化之器不落奸邪之手…然啟動陣法,需耗盡畢生修為,引動地脈星力對沖,谷中一切,恐將化為烏有…吾心甚痛,然別無選擇…”
“蠻兒尚幼,已托付影閣故人(其雖身處影閣,卻心存正義,望其能護蠻兒周全)帶走。這半塊玉佩,與她血脈相連,或可在未來…指引她找到真相。另半塊…隨‘星樞’核心沉入地脈了吧…永絕后患!”
“若后世有人得見此札,當知寒月谷冤屈!影閣、鎮武司、李宗元,皆乃覆滅寒月谷之元兇!彼等所求,非財非寶,乃竊取天地之力,禍亂蒼生之權柄!慎之!戒之!”
手札的內容到此戛然而止。
洞窟內,死一般的寂靜。
真相,終于大白!
二十年前的慘案,并非簡單的江湖恩怨或奪寶仇殺,而是一場由影閣、朝廷鎮武司、武林盟主李宗元三方勢力,為了奪取寒月谷這能夠引動星辰地脈之力的“星樞”而精心策劃的陰謀!夜星河掌門為了保護秘密,不惜啟動自毀陣法,與敵人同歸于盡,只求保住一絲血脈和這天地造化之器不落奸邪之手!
葉尋早已淚流滿面,身體不住地顫抖,原來自己的幸存,是祖父以生命和整個宗門為代價換來的!而自己一直身處其中的影閣,竟然是覆滅自己家園的元兇之一!那個所謂的“影閣故人”,又是誰?
楚峰臉色鐵青,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江湖與朝堂的勾結,竟是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目的!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江湖仇殺的范疇!
沈硯合上手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星盤平臺,眼神無比復雜。
“星樞…竊取天地之力…”他喃喃自語,“原來所謂的‘秘寶’,根本不是什么實物,而是這…操控星辰地脈的‘權柄’。”
他抬起手,指向平臺中心那黑色的圓盤,以及四周十二根青銅巨柱和地面干涸的血槽。
“當年夜掌門啟動的‘隕星之陣’,恐怕就是以自身修為和血脈為引,強行逆轉了這‘星樞’的運轉,導致地脈暴走,星力反噬,才造成了寒月谷的毀滅。這,就是‘星隕之地’真正的含義。”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清晰:
“而現在,那些兇手,并沒有放棄。他們依舊在尋找重啟‘星樞’的方法。秦風的出現,透骨針的再現,都說明…他們,快要找到了。”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楚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葉尋擦去眼淚,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那是家仇與守護交織的決意。
沈硯點了點頭,將手札和斷針鄭重收起。
“在此之前,”他看向那深邃的入口,“我們得先想辦法,離開這里。”
他的話音剛落,洞窟入口的方向,突然傳來了清晰的、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一個陰冷而熟悉的聲音:
“離開?恐怕,你們沒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