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yáng)州,九江郡,壽春城。
內(nèi)城中央位置,一處華貴的庭院府邸內(nèi)。
回廊九轉(zhuǎn),兩側(cè)青銅燈樹上的燭火在晚風(fēng)中搖曳,將雕梁畫棟映照得流光溢彩。
一個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著一身貴氣的深紫錦袍,袍子上用金線繡著繁復(fù)的云雷紋,腰懸的雙魚白玉佩隨著錦緞履的邁動輕輕相擊。
貴氣中年走到一處院門位置,停下了腳步,隨后揮了揮手,示意身后侍從留步:
“你們都在此處守候。”
“是,主公。”
眾侍從回應(yīng)。
貴氣中年邁步走進(jìn)院落。
只見院中有一個身材瘦削,跟他樣貌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坐在其中,他一條小腿上纏著厚厚的麻布繃帶。
繃帶邊緣滲出暗紅,與褪色的諸侯服飾形成鮮明對比。
男人正是昔日在渤海被呂布擊敗的河北諸侯,四世三公,袁紹袁本初!
“本初兄長,別來無恙乎?”
貴氣中年輕笑一聲開口,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袁術(shù)!
“公路,你來了。”
袁紹的聲音干澀,像是許久未曾飲水。
袁術(shù)輕笑,卻不急于入座。
他跟袁紹這個袁氏兄弟的關(guān)系…十分復(fù)雜而且并不融洽。
眼下看見袁紹的狼狽模樣,他的心中閃過莫名的快意。
袁術(shù)踱步至紫檀木案前,指尖撫過上面精美的蟠螭雕紋,最終停在那個尚未使用的空茶盞旁。
“自酸棗一別,竟在此地重逢。”他語速緩慢,每個字都帶著刻意的停頓。
袁紹的嘴角微微抽動。
“公路若是來看我的笑話,現(xiàn)在盡可看個痛快。”
袁術(shù)終于提起案上的銀質(zhì)執(zhí)壺,壺嘴傾瀉出琥珀色的茶湯。
熱氣在二人之間氤氳升騰。
“兄長此言差矣。”他將斟滿的茶盞推至袁紹面前,“你我同出汝南袁氏,血脈相連。見兄長落難,族弟豈會幸災(zāi)樂禍?”
袁紹盯著那盞茶,紋絲不動。
“既如此,何必句句帶刺?”
袁術(shù)自顧自端起另一盞茶,低頭輕嗅茶香。
“族弟只是不解。”他抬眼時,目光銳利,“兄長盡得了家族的支持,數(shù)不清的文臣名士都投奔與你。”
“聯(lián)軍討董,尊你為盟主;河北諸侯,盡看你的臉色,麾下謀士如云,猛將如雨,更有顏良文丑這等萬人敵。怎會…落得這般境地?”
聽見這話,袁紹的手指猛然收緊,枯瘦的指節(jié)在扶手上泛白。
“公路,你知道是誰干的,又何必明知故問,取笑于我。”
說著,袁紹抬頭,目光遙望西北方向。
他仿佛要透過無數(shù)距離,看見遠(yuǎn)在長安的敵人。
“不可小看了那呂奉先…”袁紹沉吟開口,“他的驍勇比在聯(lián)軍之時還要更勝一籌,而且謀略智計,亦不弱于我等。”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前傾,傷腿因這個動作而微微顫抖。
“我在渤海之地敗給了呂布,地盤盡失,麾下兵勇百不存一,幸有猛將文丑,謀士郭圖隨我左右,不離不棄。”
“眼下,我袁家在這天下的三份籌碼,你,我,叔父袁隗。”
“我已經(jīng)被呂布擊敗,全軍覆沒。我在河北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叔父在長安的身份恐怕也已暴露,此刻定然身處險境。”
他的目光灼灼,緊緊逼視著悠然品茶的弟弟。
“公路,如今唯有你兵力完好,身處局外。救援叔父,保全我袁氏一門血脈與聲望的重?fù)?dān),就需要你想辦法了。”
袁術(shù)緩緩放下茶盞,瓷底與木案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響。
“兄長的樣子…”他搖頭嘆息,“還是讓我這么討厭。”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著自己寬大的袍袖,將每一道褶皺都撫平。
“不過叔父之事,就不勞兄長掛心了。”袁術(shù)淡淡開口,“你在渤海被呂奉先殺得丟盔棄甲的時候,叔父已經(jīng)說動了西涼大將馬超,帶著陛下出了長安,從那董賊的魔爪下逃了出來。”
袁紹聞言,身子猛地前傾。
“天子已出長安?如今何在?”
袁術(shù)看著兄長急切的神情,故意停頓片刻,才慢悠悠地開口。
“只可惜,因你河北基業(yè)盡失,叔父帶著陛下,無法北上,反給他人做了嫁衣。”
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緊,語氣卻帶著譏誚。
“如今,曹操那個閹宦之后在陳郡奉迎天子,儼然成了漢室第一忠臣。聲威一時間反倒在我袁氏之上。”
“這個中緣由,兄長至少占九成的責(zé)任啊。”
袁紹猛地向后一靠,椅背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響。
“曹阿瞞?”袁紹萬萬沒想到,最后摘了天子這個桃子的諸侯,竟然是自己曾經(jīng)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小弟曹操!
就在這時,袁術(shù)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黃絹帛。
“更妙的是,”他將絹帛在案上徐徐展開,朱紅璽印在燭光下格外刺眼,“曹操如今用天子的名義下詔。”
他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袁紹。
“要求我即刻領(lǐng)兵前往陳郡,再度集結(jié)天下諸侯,共同對抗董卓和呂布。”
袁紹死死盯著那道詔書,仿佛要將其燒穿。
“他這是借著天子的名義,對我們指手畫腳,作威作福!”
他強(qiáng)忍腿痛,撐案而起。
“公路,你莫非真要奉詔?”
袁術(shù)輕笑一聲,將詔書緩緩卷起。
“兄長以為,我該當(dāng)如何?”
“不奉詔,那我們便成了反賊;奉詔,那就成了被曹操驅(qū)使對付董卓呂布的刀。”
院內(nèi)一時間陷入死寂。
袁氏兄弟兩人的目光來回交接。
最終,袁紹輕嘆一聲:“公路,依我看,此詔要奉,但討伐董呂二人的時候,要留個心眼,不要被那曹操當(dāng)成刀使。”
“兄長多慮了,這些道理,我豈會不知?”
袁術(shù)冷笑一聲,“奉詔一事,我跟兄長的態(tài)度一樣,當(dāng)然,我也不會任由那曹操擺布。”
“收到詔書的諸侯絕對不只我們一家,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沖鋒陷陣。”
“奉詔那時,兄長要隨我一同前往陳郡嗎?”
袁術(shù)問道。
袁紹看著自己受傷的小腿,眼中閃過一抹恨意:“那是自然!”
“那兄長這幾日就好好養(yǎng)傷吧,有什么需要的東西,盡管跟族弟說便可。”
袁術(shù)嘴角上揚(yáng),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走到院門口處,他又停下了腳步:
“對了,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跟兄長說。”
“你麾下大將顏良,前些日子也逃到了我這邊,他對你,對我袁氏倒也是忠心耿耿,回頭我會讓他和你的一些舊部,一塊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