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曹操惱怒,但聯軍三將的傷勢也不可能因此而立刻治愈。
曹操等諸侯關懷了一會兒中箭的三員將領后,便都離開了,除了劉備。
夜深了,時近三更,聯軍大營萬籟俱寂,唯聞巡夜士卒沉重的腳步聲在寒夜中回蕩。
中軍帥帳內,一盞孤燈搖曳欲滅,燈芯在油脂中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將曹操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在帳壁上投下搖曳的暗影。
他獨坐案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支令箭,案上攤開的軍報被夜露打濕了邊角,墨跡已然暈開。
一陣夜風穿帳而過,吹得他微微打了個寒顫。
帳簾被輕輕掀起,荀彧披著一身寒露走進,發梢還掛著細密的水珠。
曹操抬頭看去,見是荀彧,輕聲開口:“文若,你來了。”
“主公”,荀彧拱手行禮,“我見營帳仍然亮著火燭,便進來看看。”
“主公,已是三更時分,為何還未安歇?”
曹操緩緩抬頭,眼中布滿血絲。
他將令箭重重按在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文若,眼下場景,你叫我如何能安睡?”
他望向傷兵營的方向,聲音沙啞:“典韋此刻生死未卜,那毒箭……若是解不了……”
話到此處,曹操欲言又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聞言,荀彧走近兩步,取過燈撥將快要燃盡的油燈撥亮些許,昏黃的光暈重新灑滿軍帳。
“玄德公仍在關羽張飛榻前守候,衣不解帶。”他的聲音沉穩如常,“方才經過時,還見他親自為關將軍更換傷藥,整整兩個時辰未曾離開。”
他頓了頓,繼續稟報:“典韋將軍處也有專人照料,彧已按主公吩咐,派人前往各處廣貼求醫榜文,尋找名醫來為三位將軍治傷。”
“我知道。”曹操頹然靠向椅背,用力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文若辦事,我向來放心。只是……”
他望著跳動的燈焰,長嘆一聲,“一閉眼,便是奉先那支毒箭破空而來的景象。典韋跟隨我多年,若是……”
荀彧靜立片刻,月光從帳縫漏入,在他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淡淡銀輝。
他忽然輕聲道:“主公所慮,恐怕不止是典韋將軍的傷勢吧?”
曹操猛地抬眼,與荀彧洞悉一切的目光相遇。
他苦笑一聲,伸手摩挲著案上冰冷的青銅鎮紙:“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文若。”
他站起身,在帳中緩緩踱步,聲音愈發沉重,“呂布此人,勇武冠絕天下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毒箭都用上了!”
他在帳中站定,背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凝重:“可見其不僅驍勇,心思更是歹毒非常。今日他敢用毒箭,來日還不知會使出什么手段!”
帳外忽然傳來巡夜士卒的腳步聲,曹操猛地收聲,直到腳步聲遠去,才繼續低聲道:
“我原以為呂布不過一介武夫,如今看來……此人心機之深,遠超出你我預料。”
他轉身直視荀彧,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確定的神色:“即便孔北海真能請來太史慈,可那太史子義……當真能敵得過這樣的呂布嗎?若連太史慈也敗了,這天下……還有誰能制得住他?”
荀彧靜靜地聽完,忽然躬身一禮:“主公,呂布確實勇猛難敵。然彧以為,欲勝此人,未必非要從他最強處著手。”
曹操身形一頓,眼中精光乍現:“哦?”
荀彧見曹操已被勾起興趣,便緩步走向帳中懸掛的輿圖。
他伸手輕撫圖上代表長安與官渡的兩處標記,聲音依然平穩,卻帶著洞穿迷霧的力度:
“主公明鑒。呂布之勇,固然天下皆知。然則……”
他轉身面向曹操,衣袖輕拂。
“領兵打仗,恰似兩名武士搏殺。明智的武士,絕不會執意去劈砍對方手中最鋒利的兵刃,也不會一味攻擊對方護甲最堅固之處,而是想辦法擊潰敵人的薄弱位置。”
曹操原本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發出規律的輕響。他的身子不自覺地前傾,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荀彧將曹操的神態變化盡收眼底,繼續娓娓道來:
“既然呂布武藝強悍,弓馬嫻熟,正面難敵,何不尋其破綻?”
“武力之外,呂布此人,并未完人,數易其主,聲名狼藉,天下義士皆不齒,私德有虧,貪財好色,殘暴不仁…我們可以從這些方面,想辦法來針對呂布。”
他每說一句,曹操眼中的光芒就更盛一分。當說到“貪財好色”時,曹操甚至不自覺地點頭,顯然想起了一些傳聞。
據說那韓馥,就是因為幫呂布搜羅天下美人而被呂布捧上高位的。
“文若所言,確實切中要害。”
曹操撫須沉吟,目光在燭火映照下明滅不定,“只是……這些弱點雖可利用,卻未必能一擊致命。依你之見,該從何處著手最為妥當?”
荀彧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走近兩步,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
“在下以為,呂布最大的弱點,并非這些品行瑕疵,而在于……”
他故意頓了頓,直到曹操忍不住向前傾身,才緩緩道出,“他終究只是一員戰將,而非一方主公。在他之上,還坐著一位真正的西涼之主——董卓。”
曹操猛地睜大眼睛,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他雙手撐住案幾,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是說……”
“正是。”荀彧頷首,手指輕點輿圖上長安的位置,“董卓如今在長安縱情聲色,只派呂布率軍出征。二人相隔數百里,音信難通,猜忌易生。”
“董、呂二人雖名為父子,但這利益結合的義子關系,遠比不上真正的血親,若是我等施些計謀,讓他們二人互相猜忌……”
曹操倏然起身,在帳中疾走數步,突然仰天大笑:
“妙!妙啊!”
他轉身緊緊抓住荀彧的手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文若之意,是要行離間之計?”
荀彧從容不迫地躬身一禮,臉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主公英明,正是此意。”
帳外,一陣夜風掠過,吹得帳簾微微晃動。
而帳內,一場針對呂布的全新謀劃,已然在這深夜里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