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西涼諸將面面相覷,最終在李傕郭汜的帶領(lǐng)下,悻悻然地收起兵器,指揮部隊有序退去,只是每一步都帶著濃濃的不解。
百官們驚魂未定,互相交換著困惑的眼神,也低著頭匆匆離去,生怕走慢了被卷入這完全看不懂的風(fēng)波之中。
一場驚天危機,就在董卓這語焉不詳?shù)摹罢`會論”和父子二人難以解釋的和解中,以一種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方式,突兀地平息了。
只留下無數(shù)的猜測和謎團,在長安皇城彌漫。
兩日半后,司徒府。
受禪臺上的刺殺政變雖然被董卓強行以‘誤會’的理由中止,但王允的心情卻一直籠罩著一朵厚厚的陰云。
他獨自坐在昏暗的書房里,燭火搖曳,卻驅(qū)不散他心頭的寒意。
王允面色蒼白如紙,手指無意識地痙攣般敲擊著桌面,發(fā)出雜亂無章的輕響。
“為何不動手……他們究竟在里面談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腦海中反復(fù)回放著德陽殿前那令人費解的一幕——
原本劍拔弩張的父子二人,進入殿內(nèi)不過半個時辰,出來竟仿佛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將一場足以流血的政變輕描淡寫地定義為“誤會”。
呂布…在受禪臺不動手情有可原,畢竟董卓身旁重兵把守,他就算驍勇善戰(zhàn)也很難保證能殺了董卓。
可在殿內(nèi)的時候他為什么不動手呢?
還有董卓,呂布幾乎已經(jīng)擺明了要來殺他,他哪里來的膽識敢跟呂布這個三國第一猛將一對一的密談,而且似乎還談成功了。
甚至董卓時候,也沒有處理任何人。
這一處處詭異的反常讓王允想不明白,他思索了一個又一個的可能性。
每一個可能性都讓他不寒而栗。
是呂布背叛了他?
還是董卓早已洞察一切,只是在戲耍他們?
亦或是……
但無論哪種,他王允作為主謀,都難逃一死!這種懸而未決的未知,比直接的刀斧加身更令人煎熬。
就在他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幾乎要被無邊的恐懼徹底壓垮時,書房外傳來一陣遲疑而蹣跚的腳步聲。
府邸的老管家顫巍巍地出現(xiàn)在門口:“老爺,相國府派人來了,就在前廳候著。”
王允的心猛地一沉,最壞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纏緊了心臟!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里翻涌的驚悸,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復(fù)平靜,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冠,不能在這最后關(guān)頭,墮了漢室老臣的風(fēng)骨與顏面。
“請他進來吧。”
王允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wěn)。
“踏、踏、踏……”
伴隨著清晰而沉穩(wěn)的腳步聲,一名身著西涼軍戎裝、面無表情的校尉大步走了進來。他目光銳利,掃過書房,最后落在王允身上,沒有絲毫寒暄與敬意,只是公事公辦地拱手。
隨后,校尉從懷中取出一份用料考究、封口印著相國府徽記的請柬,遞了過去。
“王司徒,”校尉的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喜怒,“相國大人念及近日風(fēng)波,朝野受驚,特于府中設(shè)下私宴,欲邀司徒公一敘,以期安撫眾心,澄清流言。”
他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補充道:“哦,相國大人還特意囑咐,請司徒務(wù)必攜令愛貂蟬小姐一同赴宴。”
私宴?攜貂蟬一同?!
這幾個字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王允心上!他伸出接請柬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精致的紙張此刻仿佛烙鐵般滾燙,又似有千鈞之重。
強撐著送走那名軍校尉,書房門重新合上的瞬間,王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死死盯著那份請柬,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枯槁,眼中一片死灰,“什么私宴一敘,什么安撫眾心…這分明是那董卓老賊不欲將事態(tài)公然擴大,故而設(shè)下的鴻門宴,要害了老夫性命!”
“國賊!暴君!”無盡的憤怒與絕望涌上心頭,他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筆硯亂跳,“他竟連蟬兒都不肯放過!欲將我父女一網(wǎng)打盡嗎?!”
王允手握那份仿佛散發(fā)著血腥氣的請柬,在死寂的書房里枯坐了良久,窗外的天光漸漸黯淡。最終,極致的恐慌竟慢慢沉淀為一種認命的絕望的平靜。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既然天不佑漢,他王允計策敗露,合該有此一劫。慷慨赴死,或許是他這位漢室老臣最后的尊嚴(yán)。
他掙扎著起身,腳步因心灰意冷而顯得有些虛浮踉蹌,一步步走向貂蟬所居的閨閣。
貂蟬正臨窗而坐,就著最后一縷天光低頭刺繡,見義父面色慘白、魂不守舍地闖入,心下驀然一驚,連忙起身相迎:“義父,您…您這是怎么了?”
王允抬手,無力地制止了她的詢問,將那份沉重的請柬遞了過去,聲音里充滿了疲憊與難以言喻的絕望:“蟬兒……大禍臨頭矣。董卓逆賊…想必已盡知我等謀劃。此宴絕非善宴,實乃鴻門之宴,你我此去,恐…恐無生還之理矣。”
他不等貂蟬反應(yīng),迅速從懷中貼身內(nèi)袋里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繡著暗紋的錦囊,不由分說地塞到貂蟬冰涼的手中,語速急切而決絕:
“此內(nèi)存有些許金銀細軟與幾件輕便首飾,你速速收拾,趁夜色從后門離開長安,走得越遠越好!隱姓埋名,永遠別再回來!”
貂蟬握著錦囊,看著王允決絕悲愴、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十歲的面容,瞬間明白了一切。
她沒有低頭去看那能買生路的財帛,而是緩緩抬起頭,美麗的眼眸中雖有一絲驚懼掠過,卻迅速被一種異常堅定的光芒所取代。
“父親大人何出此言?”她聲音輕柔如羽,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絕,“若真相國已洞悉一切,既點名要女兒同往,女兒又豈能忍心獨活逃生,置父親于死地而不顧?”
“糊涂!”王允頓足急道,眼圈發(fā)紅,“我乃漢室之臣,謀劃誅殺國賊,事敗身亡,是死得其所!你年紀(jì)尚輕,人生漫長,何必陪我這老朽送死?!聽為父的話,快走!”
貂蟬緩緩卻堅定地搖頭,將那只錦囊輕輕放回案上,目光清澈而堅定地凝視著王允:
“父親大人于危難之中收留蟬兒,多年來視若己出,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今日之事,無論是為了大漢江山,還是為了報答父親大人的深恩,女兒豈能做那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之人?”
她抬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和發(fā)髻,語氣平靜:
“女兒愿隨父親同往。是生是死,但憑天意。縱然是黃泉路遠,女兒也好侍奉父親左右,略盡孝道,不負父女一場。”
王允看著貂蟬那絕美而平靜的臉龐,聽著她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老眼之中終于忍不住泛起渾濁的淚光。
他張了張嘴,喉頭哽咽,還想再勸,卻發(fā)現(xiàn)任何言語在養(yǎng)女這般如山堅定的決心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他千言萬語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盡悲涼與一絲難以言喻慰藉的嘆息:
“罷!罷!罷!事已至此,你我父女,便一同去赴這最后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