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逸一字一頓,聲音如同是冰珠砸落在玉盤之上,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猜測趙國公,早在八年前,便與蠻族暗中勾結,里應外合,導致我十萬鎮北軍于黑石堡外陷入重圍,最終全軍覆沒?”
“間接害死了我阿爺方震天?害死了我大伯方文翰?害死了我二伯方文淵?還有我那年僅十九歲的堂哥方云霆?”
“轟——!”
方云逸的這番話,如同是九天驚雷,悍然劈落在奉天殿內!
整個大殿,瞬間死寂!落針可聞!
滿朝大臣,無論是何派系,無論對方家是同情還是敵視,此刻全都駭然失色,倒吸涼氣的聲音連成一片。一個個瞪大雙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語出驚人的少年!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奉天殿上,在乾帝面前,如此**裸地指控當朝權傾朝野的鎮國公?
而且還是牽扯到八年前、那樁幾乎已經成為禁忌,無人敢輕易提及的滔天舊案?
“嘶……”
“他……他瘋了不成?!”
“八年前……鎮北軍……我的天……”
群臣只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竄了上來。他們不由自主地偷眼看向丹陛之上的乾帝,又看向武將班列之首的趙元明。
乾帝冕旒下的臉色,在方云逸說出“八年前”三個字時,就已瞬間陰沉如水,那雙隱藏在珠簾后的眼眸中,剎那間迸發出的冰冷殺意,幾乎讓整個奉天殿的溫度都驟降好幾分!
搭在龍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堅硬無比的千年紫檀木做的扶手,竟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其給捏碎。
而趙元明,更是猛地抬起頭,儒雅的面容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那雙平日里深邃難測的雙眼,此刻銳利如鷹,死死地盯住方云逸,里面翻涌著震驚、憤怒,以及一絲……被觸及逆鱗后毫不掩飾的猙獰殺機!
他周身那原本內斂的氣息,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絲,如同實質的煞氣,讓靠近他的一些文官忍不住臉色發白,后退了半步。
八年前的舊案,是橫亙在朝堂之上的一根毒刺,是無數人心中猜測卻不敢言說的禁忌!
如今,竟被方云逸以這樣一種方式,如此直接、如此悍然地重新掀開。
什么蠻族使臣,什么北境疑云,在這一刻,似乎都顯得不再重要。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這石破天驚的指控所攫取!
面對乾帝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和趙元明吃人般的目光,方云逸卻仿佛毫無所覺,他臉上的病容依舊,但脊梁卻挺得筆直,繼續用那帶著譏誚和悲憤的語氣說道!
“當然………”
“這僅僅是草民的……猜、測、而、已?!?/p>
他特意在“猜測”二字上加重了讀音,仿佛是在回應趙元明之前的“一問”。
“就如同是趙國公所猜測草民通敵叛國一樣,毫無實證,空口白牙?!?/p>
緊接著,方云逸不再理會臉色鐵青的趙元明,轉而面向乾帝,聲音中帶上一種悲涼而又激憤的情緒!
“陛下!草民斗膽,還想請問陛下,請問趙國公,請問這滿殿的袞袞諸公!”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或驚駭、或沉思、或躲閃的面孔?!靶U族,常年襲擾我大乾北境,鐵蹄所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p>
“每一年,都有邊關將士血染沙場,每一年,都有北境百姓家破人亡!”
“你們可曾親眼見過北境邊城被焚毀的慘狀?可曾親耳聽過那些失去親人的孤兒寡母的哭泣?”
方云逸的聲音逐漸高昂,似乎是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憤怨情緒。
“我方云逸,在北境無非是繼承了方家世代守護北境、安民保土之責!”
“在關城將破,北境百姓危殆之際,奮起反擊,浴血奮戰,最終擊潰來犯的蠻軍,屠盡那些叩關入侵的蠻族畜生!”
“我,這么做……何錯之有?”
“戰爭,本就你死我活!”
“難道就因為我方云逸在尸山血海中活了下來,沒有像張懷遠將軍那樣戰死沙場,你們就要如此咄咄相逼,非要置我于死地?非要讓我方家滿門忠烈,徹底死絕不成?”
“難道非要我眼睜睜看著蠻軍破關,屠戮我大乾子民,劫掠我大乾財富,無動于衷,搖尾乞憐,才是你們想要的忠臣良將嗎?”
方云逸的質問,一聲比一聲高,一句比一句凌厲,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眾人心頭上。
他那看似病弱而單薄的身軀在這一刻,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和冤屈。
到了最后,方云逸猛地看向乾帝,眼神中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倔強!
“陛下!草民擊敗的是入侵的蠻軍!守護的是大乾的疆土和百姓!”
“草民不知,究竟做錯了什么,今日要在這奉天殿上,受此百般質疑,千般折辱,甚至被冠以通敵叛國的滔天罪名!”
方云逸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若是朝廷容不下我方家,若是陛下覺得方家礙眼,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只需陛下一道圣旨,方家滿門,豈敢不尊?自當引頸就戮!”
“或者……在座的諸位大臣,哪家府上若是看方家不順眼,大可派出府中死士,連夜殺入方府?!?/p>
“如今方府,只剩下風燭殘年的祖母與我這茍延殘喘的病秧子,還有幾個忠仆老卒,又如何能擋?”
“又何須……在這堂堂朝會之上,行此構陷逼迫之事,徒惹天下人笑話!”
話音落下,奉天殿內,鴉雀無聲。
方云逸這番以退為進,將個人生死與家族存亡置于臺面,甚至不惜以最尖銳的言語直指朝堂陰暗的控訴,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
群臣頓時神色各異,有的面露羞愧,低頭不語。有的眼神閃爍,暗自盤算。有的則對趙元明投去不滿的目光,覺得他今日逼人太甚。
更有一些與方家并無舊怨,甚至心存同情的老臣,已是眼眶微紅,對方云逸投去了憐憫與敬佩交織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