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湯藥到底全喂下去了,一點也沒浪費,雖然桑鹿也跟著喝了不少。
可惜就算喝了藥,第二天她還是生病了。
不知淋了許久夜雨的緣故,還是貼得太近被某人給傳染了。
好在桑鹿病得不重,她的恢復能力一向很強,只咳嗽了兩天就恢復了正常。
唯獨陸鏡觀,第二天退了燒,但一直到半個月后,才算勉強回到從前的模樣。
那半個月里,他時常避開桑鹿的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桑鹿要他教她練劍,少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更別提像從前那樣,手把手教她了。
稍微碰一下她的手,都會觸電似的縮回去,好像她身上有病毒。
對于其中原因,桑鹿當然心知肚明。
她只當什么也不知道,繼續當那個單純懵懂的妹妹。畢竟她還小呢,哪里懂什么情情愛愛呢?
所以親口喂哥哥喝藥這種事,也只是小女孩的靈機一動,絕對不是什么釣系、勾引!
有時候,情愫這種東西,只要給出一個引子,自然而然就會生長出來。
桑鹿的態度一如既往,少年別扭了一陣子,最后也不知做了什么心理建設,還是逐漸平靜了下來。
唯獨行為變得十分注意,絕不與她產生任何超出兄妹界限的接觸。
比如教她劍法時只動口不動手,不再像以前一樣時常牽她的手。
不讓她進自己的房間,不需要她給他縫補衣物,洗衣服更是自己親自動手。
然而事態并不如陸鏡觀想的那樣發展。
桑鹿早已打算讓這個尚且青澀的少年深深體會一把何謂命運的不可控,她可不想如他所愿只當兄妹。
十三歲時,桑鹿來了月事。
冬日的傍晚,少女肚子疼得臉色慘白,猩紅血水流到了小腿,烏黑的眸子里含著一汪晶瑩的淚。
她雙手揪著少年胸前的衣襟,淚水打濕了他一大片衣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哥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就要死了?”
自從被接來陸家后,桑鹿便改口叫陸鏡觀哥哥,而不是從前略顯疏遠的陸哥哥。
桑鹿哭得傷心欲絕,好像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畢竟她七歲就沒了娘,不清楚癸水是什么東西不是很正常嗎?
陸鏡觀同樣不了解這等女人之事,還以為她患了絕癥,一張俊臉繃得死死的,烏沉沉的眉眼間滿是冷凝之色。
“不許胡說,我不會讓你死。”
他低頭看一眼懷中悲泣的少女,緊了緊橫抱著她的手臂,越發加快了沖向醫館的腳步。
這一刻,陸鏡觀再顧不得什么保持距離。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桑鹿!
失去這個從小就纏著他,滿心滿眼都是他,一見他就扯住他衣袖,口口聲聲喚他哥哥的少女!
“哥哥……我好怕。”
少女手臂纖細柔軟,猶如蔓草纏繞大樹一般緊緊纏住他的脖頸,將少年纏得幾近難以呼吸。
她小臉擱在他肩頭,嗓音里滿含哭腔。
陸鏡觀眸色深深,隱含沉痛。
他喉頭艱澀,剛想出聲安撫她不要怕。
下一刻卻聽她輕輕地,細聲細氣地說。
“我要是走了,哥哥該怎么辦呀?”
陸鏡觀黑眸驀地狠狠一顫。
桑鹿將濕漉漉的臉頰貼上他頸側皮膚。
那里能感應到少年躍動的脈搏,那樣強健有力,心臟每一次的跳動都會帶動一次大動脈震顫。
此時此刻,她依靠的胸膛之下的那顆心,跳得那么快,那么激烈。
“哥哥,我不想死,我死了就只剩你一個人了……留你一個人在世上,好苦好苦啊,你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少女一邊撲簌簌掉眼淚,一邊輕輕地訴說。
哪怕她就要死去,唯一的擔心卻只有他。
她不怕自己死,卻怕他難過。
那些淚珠明明被寒風吹得冰涼,落在少年皮膚上,卻像是火燒一樣滾燙,燙得他整顆心都在顫抖。
每一滴淚珠的砸落,都仿佛蘊含了千鈞之力,重重砸穿了他的心臟。
然后在他的心口鑿出一個洞,裝進去一個人。
風雪之中,少年恍恍惚惚地想,別哭了,別再哭了。
她哭得,他的心都在疼。
可他終究沒有開口,更不曾阻止半分。他只是用力地收緊手臂,將桑鹿藏進自己的大衣里,力氣大到好似要將少女融入自己的骨血。
幸運的是。
醫館的老大夫告訴他們桑鹿身上發生的事只是虛驚一場。
老大夫忍俊不禁地叫來一位醫女,教導桑鹿如何使用月事帶。
少女被這烏龍羞得滿臉通紅,少年聞言,不知不覺放松了表情,白玉似的耳根同樣染上一抹紅暈。
兩人在醫館待了一會兒,順便撿了一副治療宮寒的藥帶回去吃,不自在地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陸鏡觀出聲道:“我背你。”
“啊?”
桑鹿睜著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少年如今個頭早已遠超同齡人,身形修長挺拔,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樣。
“不是肚子難受么?上來。”
不等她回應,陸鏡觀便已背對著她蹲下了身。
“嗯……”少女小臉微紅,慢慢走上前,伏上少年那不算太寬闊卻格外溫暖的脊背。
大雪紛飛,寒風凜冽。
少年背著相依為命的少女,大步走在無人的街道中,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平穩。
如同背負了一整個世界。
相依相偎,形影不離。
桑鹿身體恢復能力強,偏偏卻落下個痛經的毛病。
估摸著是幼年被磋磨時凍狠了,每年冬天都會手腳冰涼。如今來了月事,更是越發嚴重。
經常整夜睡不好,一早起來手腳還是冰的,肚子因而更加疼痛,簡直就是惡性循環。
第一天發現她夜里冷得睡不著,陸鏡觀給她找來了羊皮縫的暖水袋。
只是袋子保溫能力終究不強,往往暖一個時辰,半夜就冷了,第二天還是原樣。
第二天夜里,少女實在被折磨得憔悴不堪。
她蒼白著臉抱著被褥站在少年臥房門口,如同幼時那般眼巴巴瞅著他,糯糯地開口。
“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燭影搖晃,陸鏡觀立于門內,一雙黑漆漆的眸子隱匿在夜晚的陰影中,宛若深不見底的淵,窺不清半分情緒。
他定定凝視她半晌,啞聲開口:“真要跟哥哥一起睡?”
少女使勁點著小腦袋,像是聽出他話音里的妥協,眉眼間透出一抹喜色。
“嗯嗯,我睡不暖嘛,哥哥身上總是很暖和。”
少年唇角輕微向上一勾,濃長眼簾垂落,悄無聲息敞開了房門。
“進來。”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同榻而眠也屬應當。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