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距離食堂那場風波,已悄然過去一個多月。淮安市的天氣徹底邁入了夏季的門檻,空氣變得黏稠而灼熱,聒噪的蟬鳴從早到晚,不知疲倦地演奏著夏日的交響曲,雖有些擾人,卻也給靜謐的午后增添了幾分獨屬于這個季節的靈動。
已是傍晚時分,落日熔金,巨大的夕陽緩緩沉向西山,將天地間萬物都渲染成一片溫暖而輝煌的金黃色。光線如同最細膩的金粉,灑在屋頂、樹梢、河面,一切都熠熠生輝,連空氣都仿佛變得澄澈透明。
淮安市西郊,一處遠離城市喧囂的河邊。這里不如市區那般悶熱,微風拂過水面,帶來絲絲涼意,夾雜著岸邊不知名野花的清幽淡雅香氣。石子小路蜿蜒向前,兩旁是郁郁蔥蔥的樹木,鳥鳴聲偶爾響起,與連綿的蟬鳴交織,如同一篇華麗而自然的樂章。
徐瀟獨自一人,散漫地走在石子路上。她穿著一件亮橙色的連帽衛衣,在這片以綠色為主的背景中格外醒目。帽子松松地扣在頭上,遮住了部分視線,雙手插在衛衣口袋里,步伐不緊不慢,與周圍寧靜的環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合。她喜歡這里的安靜,可以暫時逃離姑姑家那種令人窒息的氛圍和學校里或明或暗的目光。
就在她沉浸在這份難得的靜謐中時,一陣突兀的“噗通”聲和緊接著的劇烈咳嗽、撲騰聲,打破了河畔的寧靜。聲音是從下游不遠處傳來的。
徐瀟腳步頓住,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認不是幻聽。她微微蹙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走去。繞過一叢茂密的蘆葦,眼前的景象讓她挑了挑眉。
只見河中央,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正在水里艱難地撲騰著,水花四濺,顯然是不習水性,溺水了。河水看起來并不湍急,但似乎有些深度。
徐瀟停下腳步,雙手環胸,并沒有立刻上前施救的打算。她不是那種熱血沖頭的濫好人,這年頭,好心未必有好報,救人了反被訛上的事情聽得多了。更何況,她對自己的水性也沒那么自信,貿然下去,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于是,她干脆找了個岸邊平坦的大石頭,悠閑地坐了下來,甚至還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翹起了二郎腿,雙手撐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水里那個狼狽掙扎的身影,仿佛在觀賞一出與己無關的默劇。
看了半晌,眼見那少年嗆水嗆得厲害,臉色都有些發白了,徐瀟才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戲謔,穿透嘩啦啦的水聲:“唉,我說,水里好玩嗎?這大夏天的,泡澡確實涼快。”
這句不痛不癢的風涼話,讓水里的少年動作一滯,臉色肉眼可見地又黑了一個度。他奮力抬起頭,朝著岸上那個模糊的橙色身影喊道:“靠!小妹妹……咳咳……你看什么戲啊!幫、幫我一下唄?!”少年的聲音因為嗆水而斷斷續續,但音色卻出乎意料地清澈悅耳,不同于一般變聲期少年的沙啞,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很好聽。
徐瀟不為所動,甚至換了個更愜意的姿勢,單手支頤:“我干嘛要幫你?咱倆非親非故的。再說了,萬一你賴上我怎么辦?”
少年一邊拼命踩水,一邊急急地開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錢!我給錢!五十萬!救我上去,給你五十萬!咳咳咳……”情急之下,他喊出了一個對普通人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的金額。
徐瀟聞言,嗤笑一聲,覺得更滑稽了:“五十萬?口氣不小。這水看著可不淺,我冒著生命危險下去,就為了你這空口白牙的五十萬?不劃算,不救。”她故意把“不劃算”三個字咬得很重。
少年的臉徹底黑了,眼神里透出絕望和一絲惱怒。他撲騰的力氣漸漸變小,身體開始往下沉。
徐瀟看著他那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臉上的玩味表情慢慢收斂。她雖然性子冷,但也做不到真的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淹死在自己面前而無動于衷。罵名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她心里那點僅存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良知,似乎在隱隱作痛。
“嘖,麻煩。”她低咒一聲,猛地從石頭上跳下來,迅速脫掉礙事的衛衣外套和鞋子,只穿著里面的T恤和運動褲,“噗通”一聲,利落地跳進了河里。
河水比想象中涼,也更深。徐瀟的水性其實還算不錯,她奮力游到少年身邊,那少年已經意識模糊,只剩下本能地掙扎。徐瀟避開他亂抓的手,從后面一把環住他的胳肢窩,用盡力氣拖著他往岸邊游。少年的體重不輕,加上溺水者的本能掙扎,這個過程異常艱難,徐瀟嗆了好幾口水,才終于把他拖上了岸。
兩人都筋疲力盡地癱倒在河邊的草地上。少年側躺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咳嗽著吐出嗆進去的河水,臉色蒼白如紙。徐瀟也坐在地上,渾身濕透,頭發黏在臉上,狼狽不堪,她顧不上休息,先低頭用力擰著自己濕透的衣角和褲腳。
半晌,少年緩過勁來,翻過身,仰面看著天空,突然笑了起來,聲音還有些虛弱,但帶著劫后余生的調侃:“喂,小丫頭……你剛才不是嘴硬說不救嗎?怎么又改變主意了?”
徐瀟頭也沒抬,繼續跟濕衣服作斗爭,語氣依舊是那副能氣死人的調調,又冷又拽:“我怕你死了,變成水鬼,然后陰魂不散地纏上我,說我見死不救。那我多虧啊。”她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救人的動機純粹是為了避免未來的麻煩。
少年被她這奇葩的理由噎得嘴角直抽搐,半晌無語。他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濕透的黑衣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卻隱含力量的身形。“你這理由……還真是夠獨特,夠清新脫俗。”他無奈地搖頭。
他一站起來,高大的身影立刻擋住了徐瀟面前的陽光,投下一片陰影。徐瀟這才緩緩抬起頭,也跟著站了起來。她身高一米六,在初二女生里不算矮,但此刻站在這少年面前,卻只勉強到他胸口的位置,不得不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少年微微俯下身,帶著水珠的碎發滴著水,他湊近了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雙剛剛經歷生死還帶著些許驚魂未定的深邃眼眸,此刻卻亮得驚人:“小丫頭,年紀不大,心腸倒是挺硬。做人吶,有時候不能太冷血。”
直到這時,徐瀟才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眼前這張臉,確實堪稱絕色。皮膚是冷調的白,甚至比許多女生還要細膩。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般立體,深邃的眼眸此刻因為笑意而微微彎起,瞳孔又黑又亮,像是浸了水的黑曜石。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帶著點邪氣和孩子氣的混合感。濃黑的眉毛斜飛入鬢,睫毛長而密,如同兩把小扇子,為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增添了一抹勾魂攝魄的美感。薄薄的嘴唇唇形完美,卻天然帶著一股疏離和淡薄的氣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上那枚小巧的黑色耳釘,在夕陽下反射出細微的光芒,配上一頭濕漉漉的三七分微分碎蓋發型,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桀驁不馴、玩世不恭的氣場。
徐瀟平靜地打量著他,眼神里沒有絲毫驚艷或者害羞,只有一片波瀾不驚的淡漠,她點了點頭,客觀地評價道:“長得是挺好看,可惜腦袋好像不太好使,這么大個人了,走路都能掉河里。”
“你!”少年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被這話給噎死。他,林肆驍,堂堂京圈里橫著走的太子爺,林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小祖宗,什么時候被人這么當面嫌棄和嘲諷過?今天不僅差點淹死,還被一個看起來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片子給罵了!這要是傳回四九城,他那幫哥們兒能笑到明年。
徐瀟沒理會他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淡淡地轉過身,擰著還在滴水的衣角,就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走了兩步,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側過臉,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哦,對了,別忘了那五十萬。準備好之后,找人送到紀禾中學,八年級十四班,給我。”
林肆驍一臉懵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不是……小丫頭你講不講道理?你剛才明明說不救的,所以那五十萬不作數!憑什么給?”
徐瀟這才緩緩轉過身,夕陽的金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輪廓,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邊,讓她那張帶著嬰兒肥的奶萌臉蛋看起來有種奇異的反差感。她微微歪頭,眼神無辜,語氣卻帶著十足的奸商本色:“但是,最終的結果是,我還是救了呀。所以,勞務費你得照付。怎么,你的命,連五十萬都不值?”
林肆驍被她這強盜邏輯氣得牙癢癢,咬牙切齒道:“你……你這是敲詐!是奸商!”
徐瀟非但不惱,反而更加囂張地揚起下巴,那張奶萌的臉配上這副表情,有種詭異的和諧:“奸商?謝謝夸獎。無奸不商嘛,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
林肆驍強壓住想把眼前這小丫頭重新丟回河里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算你狠!行,五十萬就五十萬!我怎么找你?總得有個具體名字吧?”
徐瀟這才正眼看他,夕陽的余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像是灑下了一把碎金。就是這一個回眸,干凈、純粹,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讓林肆驍的心臟莫名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胸口。
“徐瀟。”她吐出兩個字,聲音清脆,“徐徐圖之的徐,瀟灑的瀟。”
直到這時,林肆驍才真正仔細看清她的長相。拋開那氣死人的性格,這丫頭長得確實挺……奶的。又大又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凈得一塵不染,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巴,還有那未褪的嬰兒肥臉蛋,組合在一起,像極了那種矜貴又傲嬌的小奶貓,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又怕被她撓一爪子。這種極致的萌態與她剛才囂張冷血的表現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林肆驍明顯愣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半天才反應過來,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故意拉長了音調:“哦——徐瀟是吧?行,我記住了,小妹妹。林肆驍,放肆的肆,驍勇的驍。你也給我記好了。”語氣里充滿了逗弄的意味。
徐瀟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臉上寫著“關我屁事”四個大字,漠不關心地轉身,沿著來時的石子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背影在金色的夕陽下,顯得高傲、獨立,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桀驁和疏離。
林肆驍站在原地,望著那個逐漸遠去的橙色小點,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卻一時忘了動作。他抬手摸了摸還在滴水的頭發,又摸了摸左耳的耳釘,突然低低地笑出了聲。
“徐瀟……紀禾中學……”他喃喃自語,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極富興味的光芒。這真是他見過的最特別、最矛盾、也最……有趣的小丫頭。囂張得理直氣壯,冷漠得恰到好處,又偏偏長了一張極具欺騙性的娃娃臉。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夏日黃昏河畔的意外相遇,這個開口就要五十萬“贖身費”的小奸商,將會是他未來漫長歲月里,糾纏最深、羈絆最重,讓他嘗遍酸甜苦辣,也最終融入骨血無法分割的那個人。
命運的齒輪,就在這落日熔金的河畔,伴隨著潺潺水聲和清脆蟬鳴,悄然開始了新的轉動。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