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柳念棠至死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當著謝昀的面說出這些話。

這本是她準備在兩個人事后，挑釁謝家的說辭。

不料東窗事發，她生怕自己的目的一旦暴露，謝家連她在京城活下去的余地都不留。

所以她咬死不敢說出謝昀。

現下回想……

此刻應該是她最后一絲生路。

然而——

主位上的男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沒有她期待的反應，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他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場與己無關又乏味可陳的皮影戲。

柳念棠心頭一緊，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憤恨幾乎要將她沖昏，推著她走到他面前三步之遙，準備再說些更驚世駭俗的話時，忽然一件帶著清冽松香氣息的寬大外袍，兜頭罩了下來，瞬間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隔絕了所有窺探的目光。

“？”

柳念棠怔怔仰起頭。

謝昀不知何時站起來。

頎長高大的身子，她踮起腳尖，也做不到與他平視。

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拼盡全力，也只能仰望他。

“不用你……”

柳念棠咬牙，用力要扯下身上的輕氅，整個身體驀然一僵——

那只骨節分明、曾執掌天下棋局的手，已經隔著衣袍，穩穩扶住了她的手臂。

“柳二小姐身子不適，胡言亂語了。”

男人清冽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卻讓所有人都被驚得魂飛三里地。

“帶下去，請府醫。”

什么？！

這下所有人都懵了。

周圍驚掉一圈下巴。

尤其是謝云湘。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院子中直如芝蘭玉樹的那道修長身影。

“兄長！”

一股突如其來的嫉妒，忽然覆蓋了謝云湘那張一貫嬌矜到不可一世的臉，連大家閨秀的風范都忘了，破口而出：“你為什么不把她趕出謝家！”

同樣著急的還有柳念棠。

她不能被送下去！

謝昀身為太傅，一年有大半時日都不歸家。

若是今日讓他走了，下次想見他，只怕得十天半月。

她早就被謝家送到尼姑庵了！

“謝和光！你聽清楚沒有！”

“我說我喜歡你！勾引你！逼你娶我！”

她一度懷疑自己詞不達意，掙扎著要扯開那件礙事的外袍，把戲做得更真。

可重生帶來的沖擊，以及方才的一場折磨。

讓柳念棠的這具身體早已到了強弩之末……

她剛往前邁出一步，便覺眼前一黑，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軟倒下去。

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

柳念棠用最后的力氣抬頭。

她曾窮其一生，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離謝昀低垂的眼睫，觸手可及。

少女沒有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入了男人帶著清冷松香、卻異常穩固的懷抱。

但下一瞬她的意識就被黑暗吞噬殆盡。

謝昀垂眸看著她昏迷過去的小臉，深不可測的眸底，稍縱即逝過一抹令人看不懂的幽光。

“大哥。”

一旁柳修遠的臉色也突然間變得難以用形容，急走一步上前，就像所有關心妹妹的兄長那般道：“還是我來吧。”

說完，他便不由分說地伸手，要將柳念棠從謝昀懷中接過來。

謝昀只淡淡掃了懷中的人一眼，偌大的輕氅幾乎將瘦小的少女完全包裹起來，看不見她的一絲一毫。

他這才看向柳修遠，平靜地開口：“無妨。她既然叫我一聲大哥哥，我自該做點兄長該做的事情。”

“可是……”柳修遠還欲再言。

謝昀已徑直打橫抱起了柳念棠，動作看似隨意，卻穩當至極。

柳修遠被晾在原地，面上難堪與一絲莫名的怒意來回翻滾，完全沒注意到，站在他身側的謝云湘，此刻的臉色也青白交加。

她的眼睛如同釘子一般，死死鎖在謝昀抱著柳念棠的背影上，將手里的絲帕擰得不成形狀。

又是這樣！

為什么每次柳念棠都可以輕易奪走所有人的關注！

就連她的兄長也是！

他……他怎么能……怎么可以親手抱她？！

混雜著震驚、不解、以及強烈到讓她心口發疼的嫉妒，幾乎要沖破謝云湘自持大家閨秀的外表，洶涌而出。

……

柳念棠再次睜眼，已是黃昏。

夕陽斜照，在少女蒼白沒有血色的小臉鍍上一層暖意。

原來不是夢啊……

她真的還活著。

柳念棠忍不住動了動手指，驀然聽到窗外婆子丫鬟們毫不控制嗓門的罵聲。

“真真是不要臉皮了！那般話都說得出口！”

“我早看出她是個不安分的！成日花枝招展，想要攀龍附鳳！現在竟把主意打到大公子頭上！”

“咱們姑爺也是慘，年紀輕輕中舉，到頭來被這么個沒皮沒臉的騷蹄子拖了后腿！招得滿京城笑話！”

“唉，還是大公子心善，看在姻親的份上，沒有把她立刻趕出去，不然這種狐媚子，都該杖斃一百回了！”

“哼，那又如何，等老爺夫人回來，準保她吃不了兜著走！”

“……”

柳念棠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點嚼舌根，不過是蚊蠅嗡鳴。

何況，她的的確確不安分。

柳修遠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為柳家報仇。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生了張好皮囊，尚未及笄，提親的人就踏破了柳家門檻。

所以柳念棠想方設法結交京中高門貴胄的少爺公子，不敢想竟有條最佳的捷徑在眼前……

“吱呀——”

柳念棠掀被下床，拉開房門。

外面正說得起勁的兩個婆子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柳念棠站在門口。

逆著光，那張蒼白的臉哪怕模糊，也依舊擋不住骨子里的姝麗明媚。

“說啊，怎么不繼續說了？”柳念棠的聲音不高，渾身卻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冷冷掃過這幾個婆子丫鬟。

都是老面孔了。

謝云湘派來“伺候”的人手，沒少羞辱欺負她。

劉婆子率先回過神，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和膽怯，沖著柳念棠就啐了一口：“怎么？我們說錯了嗎？不知廉恥……”

“啪！”

她的話沒說完，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劉婆子直接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猝不及防地浮現出鮮紅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