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裹著村口老槐樹的涼意,往我衣領里鉆的時候,爺爺突然伸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那力道來得又急又猛,指節硌得我骨頭生疼,我渾身一激靈,后頸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這可不是爺爺平日里的模樣 。
他素來手勁輕軟,連握筷子都要慢半拍,此刻卻像鐵鉗似的鎖著我,指腹還在微微發顫。
“爺、爺爺?”
我聲音發飄,腦子飛快地轉著村里老人講過的鬼故事。
前幾天王嬸還說后山有 “東西” 夜里出來游蕩,難不成…… 我越想越怕,心臟 “咚咚” 撞著胸口,當下只想掙脫逃命。
我往后猛拽胳膊,鞋跟在泥地上蹭出兩道白印。
“您松開!您別嚇我??!”
“你往哪兒走?。俊?/p>
爺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點喘,卻沒了方才的僵硬。
“我不是下午就跟你說,晚飯后跟我回趟家嗎?”
我僵在原地,耳朵里的嗡嗡聲慢慢退去。
方才慌得沒聽清,這會兒才辨出爺爺語氣里的熟悉 。
還是那股帶著煙草味的沙啞,只是比平常沉了些。
“回、回您家?”
我這才反應過來,爺爺說的 “回家” 不是回我爸媽在村東頭的新房,而是他獨居在村尾的老院。
疑惑瞬間涌了上來,我揉了揉被攥紅的胳膊。
“爺爺,您下午就說要帶我回去,到底有啥事兒?。磕侨鄙叮易屛野置魈旖o您送過去就行?!?/p>
爺爺卻沒回答,只是擺了擺手,拐杖在地上敲出 “篤篤” 的聲響。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走,先跟我回去?!?/p>
他說著,又伸手過來,這次力道輕了些,只是牢牢牽著我的手腕,像是怕我再跑掉似的。
我沒法子,只好跟著他往村尾走。
夜色越來越濃,頭頂的星星被云層遮得只剩幾點微光,腳下的土路坑坑洼洼,我好幾次差點被石子絆倒。
村里的狗叫漸漸遠了,只剩下我倆的腳步聲,還有爺爺拐杖碰著石頭的脆響。
風從后山吹下來,帶著松針的冷意,我裹緊了外套,心里的嘀咕卻沒停。
爺爺住在村尾快二十年了,平常除了趕集,幾乎不怎么出門,更別說這么晚了還特意把我叫過來。
到底是什么事兒,讓他這么神神秘秘的?
走了約莫一刻鐘,終于看見爺爺家的老院了。
那是三間土坯房,墻皮掉了大半,院門口的老梨樹早就枯了,枝椏在夜里像張牙舞爪的鬼手。
旁邊還有幾戶人家,都是和爺爺差不多年紀的老人住,此刻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連盞燈都沒有。
昏黑的屋影杵在路邊,窗戶紙被風吹得 “嘩啦” 響,真跟村里小孩說的 “幽靈鬼屋” 似的。
我咽了口唾沫,要不是爺爺牽著我,我今晚說什么也不敢往這兒來。
爺爺掏出鑰匙開門,銅鎖 “咔噠” 一聲彈開,門軸發出 “吱呀” 的怪響,聽得我頭皮發麻。
進屋后,他摸黑拉了拉燈繩,房梁上那盞十五瓦的小燈泡 “嗡” 地亮了,昏黃的光勉強照遍整個屋子。
屋里的擺設還是老樣子:靠墻擺著掉漆的木柜,桌上放著缺了口的粗瓷碗,墻角堆著幾袋曬干的玉米,空氣里飄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煙草味。
爺爺沒歇著,拄著拐杖快步走到床頭。
那里放著個半人高的舊木箱,紅漆早就褪成了褐色,邊角處的木板都翹了起來,上面還纏著幾道生銹的鐵絲。
我跟過去,剛想問他要拿什么,爺爺卻已經彎下腰,單手掀開了箱蓋 。
那箱子看著沉,他掀開時卻沒費多少勁,像是早就練過無數次。
“爺爺,您這是找啥呢?”
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箱子里堆著不少舊衣服,都是洗得發白的粗布衫,還有幾雙破了洞的布鞋。
爺爺兩只手在衣服里翻找著,動作又輕又慢,生怕碰壞了什么似的。
他的頭發早就全白了,此刻垂在額前,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昏黃的燈光照在他手上,能看見老年斑和凸起的青筋。
沒過兩分鐘,爺爺的手突然頓住了。
他從一件藍布衫底下摸出個東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臉上瞬間露出了笑意 。
那笑意很淡,卻藏不住高興,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我湊過去一看,是個小木匣子,巴掌大小,通體暗紅色,表面刻著模糊的花紋,邊角處磨得發亮,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匣子約莫一尺長,半尺寬,厚度也就五厘米,拿在手里應該不輕。
“爺爺,這是啥?。靠粗駛€古董!”
我一下子來了興致,起身湊得更近了些,鼻子都快碰到匣子了。
村里有人收老物件,我以前跟著看過,那些瓶瓶罐罐都沒這個匣子看著有味道。
爺爺用袖口擦了擦匣子上的灰,動作輕柔得像在摸嬰兒的臉。
“沒錯,這確實是個古董?!?/p>
他聲音放得更沉了,帶著點自豪。
“按你太爺爺當年說的,這是唐朝的東西?!?/p>
“唐朝?!”
我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嗓門都提高了些。
“爺爺,您真有本事啊!唐朝的東西都能找到!快打開讓我看看,里面到底裝了啥寶貝!”
我說著,伸手就想去碰匣子,卻被爺爺攔住了。
“別急,慢慢來?!?/p>
爺爺捧著匣子,弓著腰慢慢走到桌子旁,輕輕把它放在桌面上,生怕摔著似的。
他又從褲腰帶上解下一串鑰匙 。
那串鑰匙用紅繩系著,上面掛著好幾個小鑰匙,有的都銹跡斑斑了。
他挑了半天,選出一把指甲蓋大小的銅鑰匙,鑰匙柄上還刻著個小小的 “李” 字。
我的眼睛緊緊盯著那把鑰匙,連呼吸都放輕了。
爺爺捏著鑰匙,對準匣子上的小鎖孔,慢慢插了進去,“咔噠” 一聲輕響,鎖開了。
他伸手去掀匣蓋,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這里面到底是金鐲子,還是玉簪子?說不定是唐朝的銅錢?
就在匣蓋掀開的那一刻,一道白光突然從匣子里閃了出來,雖然很淡,卻在昏黃的屋里格外顯眼。
我 “呀” 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再看時,白光又不見了。
“爺爺!您看到沒?剛才有白光!”
我拽著爺爺的胳膊,語氣里滿是驚訝。
爺爺卻沒說話,只是微笑著伸出手,從匣子里慢慢取出一件東西。
那東西通體發白,卻不是銀子的冷白,而是像冬天里的積雪,透著股溫潤的光,還晶瑩剔透的,能隱約看見手里的紋路。
它約莫有掌心那么大,厚度不過一厘米,邊緣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系著一根紅色的繩子,繩子都有些褪色了,看著像是用來掛在脖子上的。
爺爺把那東西拿在手里,細細端詳著,眼神里滿是珍視,嘴角還帶著笑,像是對著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用指腹摸了摸上面的紋路,動作輕柔得很。
我忍不住又問。
“爺爺,這是玉石吧?看著比村里張老板戴的玉墜子好看多了!”
“是玉石?!?/p>
爺爺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點感慨。
“而且年代很久遠,跟這匣子一樣,都是唐朝的。你再仔細看看,上面還刻著字呢。”
“刻著字?”
我一下子來了勁,伸手就把玉石從爺爺手里搶了過來。
爺爺被我這動作嚇了一跳,趕緊說。
“你慢點!穩當點!這東西脆得很,掉地上就碎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我捧著玉石,小心翼翼地湊到燈底下,眼睛都快貼上去了。
玉石的表面很光滑,我摸了摸,冰冰涼涼的,還帶著點溫潤的感覺。
我仔細看著,果然在玉石的中間位置,刻著幾個小小的字,是繁體字。
我辨認了半天,突然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有些發顫。
“李、李世民…… 佩玉?!”
這幾個字像驚雷似的在我耳邊炸響,我拿著玉石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李世民?
那不就是唐朝的唐太宗嗎?
電視里演的那個皇帝!
我趕緊抬頭看向爺爺,語速飛快地問。
“爺爺!這、這真是唐太宗的佩玉?您從哪兒弄來的啊?這上面怎么會刻他的名字?是不是假的?。俊?/p>
一連串的問題涌了出來,我心里又驚又喜,手都快握不住玉石了。
爺爺輕輕點了點頭,眼神里滿是鄭重。
“沒錯,這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隨身佩玉。”
“您真能確定?”
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把玉石又湊到眼前看了一遍。
“要是真的,那這玉可就值錢了!
說不定能在城里買棟大樓房!
爺爺!
您怎么不早說???您藏這寶貝藏了多少年了?”
我越想越高興,腦子里都開始盤算著這玉能賣多少錢,能在城里買多大的房子了。
爺爺卻沒我這么興奮,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玉石,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鄭重。
“這玉啊,是你太爺爺傳下來的,到我手里已經快五十年了?!?/p>
他頓了頓,又看了看我。
“我今天把你叫過來,就是想把這玉交給你?!?/p>
“交給我?”
我愣住了,手里的玉石仿佛一下子重了許多。
“爺爺,這可是唐太宗的佩玉??!這么貴重的東西,您怎么交給我了?我爸呢?或者我叔?”
爺爺搖了搖頭,坐在椅子上,慢慢說起了這玉的來歷。
原來這玉是太爺爺年輕的時候,在山里砍柴時撿到的。
那時候太爺爺在山里迷了路,看見一個被埋在土里的陶罐,打開一看,里面就是這個木匣子和這塊佩玉。
后來太爺爺找人看了,才知道這是唐朝的東西,還是唐太宗的佩玉。
太爺爺把這玉當成傳家寶,傳給了爺爺,還說這玉能保平安,要傳給家里最穩重的孩子。
“你爸性子急,你叔又常年在外打工。”
爺爺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期待。
“我看你從小就細心,這玉交給你,我放心。”
他說著,伸手把玉石拿了過去,仔細地把紅繩理好,然后繞在我的脖子上。
“你可得好好保管,別弄丟了,也別隨便給外人看。
這玉不是用來賣錢的,是咱們家的念想,也是保平安的?!?/p>
我摸著脖子上的佩玉,冰冰涼涼的,卻感覺心里暖暖的。
原來爺爺今晚神神秘秘地把我叫過來,是為了這事。
我看著爺爺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爺爺,您放心,我肯定好好保管,絕對不弄丟,也不給外人看!”
爺爺見我答應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給我倒了杯熱水,開始跟我講太爺爺當年的故事,還有這佩玉的傳說。
窗外的風還在吹,屋里的小燈泡依舊昏黃,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了。
手里的佩玉像是有溫度似的,讓我心里滿滿的都是踏實。
原來爺爺藏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寶,而是咱們家的傳承,是爺爺對我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