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剛一冒頭,就把她自己駭?shù)眯捏@肉跳!
夫君?
他?
一個來路不明的游商?!
父親若知道她有這想法,怕不是要當場半月斬!
上官雨墨用力甩頭,像是要把這大逆不道的想法連同腦子里進的水一起甩出去。
可那人的影子,他溫和卻有力的聲音,肩上殘留的松快感...偏偏像藤蔓一樣在她心里瘋長,纏得她心煩意亂。
“罷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躁意頂了上來:“先探探底細又不會死!”
“若他真是一條沒人識得的潛龍...便宜他又何妨?”
上官雨墨行事向來風風火火,念頭既已通達,便不再猶豫。
前往唐驍客院之時,見一名仆從從院子出來,她隨手一抓,便問:“那個新來的潘安,在干嘛?可有異樣?”
仆役嚇得一哆嗦:“回...回二小姐,潘公子在院里...好...好像是在賞景。”
“賞景?”
上官雨墨眉頭一挑,果然還是文人附庸風雅的那一套。
她揮退仆役,心頭那點因對比而產(chǎn)生的好奇,淡去了大半。
但既然來了,總要親眼看上一眼。
她悄無聲息地移至月洞門旁,借著花木遮掩向內望去。
然而,她的偷窺在善于察言觀色與觀察周邊環(huán)境的唐驍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唐驍心中一笑:機會來了!
緊接著,上官雨墨看到他眉頭微蹙,目光變得專注,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無意識地虛劃著,仿佛在推敲詞句,構思著什么東西。
嘴唇微動,似在無聲默念,完全是一副沉浸于創(chuàng)作的文人姿態(tài)。
上官雨墨見狀,心頭一動:他這是在作甚?
作詩?
就在她這念頭閃過的瞬間,院中的唐驍仿佛靈感迸發(fā),虛劃的手指驀地停住,眼中驟然閃過一道亮光。
他像是生怕這轉瞬即逝的靈感溜走,竟再顧不得其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步履匆匆便朝著客房走去,徑直推門而入。
上官雨墨到了嘴邊的半聲輕喚,硬生生卡在了喉間。
她看著那扇未關的房門,鳳目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層層擴大。
他這又是作甚?
構思詩句,需要急切到這般地步?
連門都顧不上關?
那一眼的亮光,和這匆忙離去的背影,與其說是尋到了風花雪月的雅句,倒更像是窺破了某個關竅,急著去驗證什么。
這反常的舉動,與她所知的任何文人習氣都對不上。
里頭一定有別的原因。
不行,得去看看。
上官雨墨心下一橫,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便掠至那虛掩的房門外。
她并未魯莽闖入,身形在外,朝屋內望去——她倒要親眼瞧瞧,這位潘大才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只見房內,唐驍正伏案疾書,神情專注,不像吟風弄月,倒像是在籌劃著什么。
寫什么需要如此急迫?
強烈的好奇心如同貓爪撓心。
她屏住呼吸,足尖一點,便如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房中,立于唐驍身后。
目光落下,宣紙上《穆桂英掛帥》五個墨跡淋漓的大字,悍然闖入眼簾!
“穆桂英?像個女子名號?”
這名字帶著一股沙場氣息,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她按捺不住,繼續(xù)看去。
只見唐驍筆走龍蛇,寫的并非纏綿詩詞,而是一段巾幗英雄的生平梗概,其下更有一首詩:
“威名赫赫震乾坤,女中英杰穆桂英。”
“穆柯寨前初試劍,天門陣上盡揚旌。”
“桃花馬踏烽煙路,石榴裙飛鼓角聲。”
字字句句,竟全是女子金戈鐵馬,沙場點兵的畫面!
這哪里是酸文假醋,分明是一曲英雄的戰(zhàn)歌!
而當最后一句如同驚雷,狠狠砸入她眼中:“百歲掛帥傳千古,誰說巾幗讓須眉?!”
轟——!!!
上官雨墨只覺得一道驚雷從紙面炸開,直劈天靈蓋,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嗡鳴!
渾身的血液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沖上頭頂!
“誰說巾幗讓須眉?!”
這七個字,不再是匕首,而是一支點燃了她積壓十幾年所有憋屈、憤懣與不甘的火把,將她那顆被世俗眼光捆縛的幾乎窒息的心,連同那身礙事的石榴裙,一起轟然點燃,燒成了沖天的烈焰!
想到那無數(shù)個被嗤笑不像個姑娘的日夜;那無數(shù)個母親看著她磨出薄繭的手時那無奈的嘆息;那無數(shù)個閨秀們聚在一起吟風弄月時,投向她那身勁裝的、若有若無的疏離與譏諷;那無數(shù)個父親允她習武,卻終究認為女子終須回歸后宅的那根深蒂固的斷言!
她空有一身武藝,一腔熱血,卻仿佛生來就站在了全世界的對面,連呼吸都是錯!
可這句詩...這詩句......
它像一道撕裂厚重陰霾的晴天霹靂,將她十幾年的憋屈、憤懣、和自我懷疑,在一瞬間照得雪亮,然后轟然引爆!
原來,她心中的那股火,并非逆悖;她腳下的這條路,并非歧途!
這世上,竟真有人懂得!
懂得她不甘被困于繡樓的心,懂得她渴望如同父兄般憑本事建功立業(yè)的魂!
先前那點審視與好奇,早已被一種近乎顛覆認知的劇烈震動碾得粉碎。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委屈、狂喜、以及終于被正名的戰(zhàn)栗,在她胸臆間瘋狂沖撞、奔涌,幾乎要破膛而出!
大約半個時候后,唐驍恰到好處地運筆至開篇故事的最后一個字,才仿佛心有所感,驀然回首,恰與她那雙震撼未消、甚至隱隱泛著水光的眸子撞個正著。
他臉上適時地浮現(xiàn)一絲被人窺見私密的愕然與慌亂,連忙起身,姿態(tài)恭敬卻不顯卑微:“二小姐!”
上官雨墨正沉浸在那驚天動地的共鳴與自我審視中,見他如此反應,破天荒地,心頭竟也掠過一絲如同偷看了別人珍寶般的不自在。
她指著那墨跡未干的紙卷,幾乎是脫口而出:“這穆桂英...你......”
唐驍臉上那恰到好處的“赧然”未退,聞言,目光也落在那《穆桂英掛帥》的標題上,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創(chuàng)作人談及心血時的光亮。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順著她的話,語氣帶著一絲游歷者見聞廣博卻難覓知音的感慨:“不瞞二小姐,潘某行走各地,販貨之余,也愛搜集些奇人軼事。”
“聽得多了,可是卻無女子上戰(zhàn)場的故事,于是便有這個想法,可每每下筆,卻總覺得筆下的角色單薄,缺了那股子能破紙而出的魂。”
唐驍微微一頓,目光重新聚焦于上官雨墨身上,眼神清亮,不含雜質,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奇妙的事實:“說來也奇,方才在回廊與二小姐在一起時,不知怎的,這穆桂英三字便猛地跳了出來——連帶著沙場點兵、執(zhí)掌帥印的豪情,都霎時變得血肉豐滿,仿佛這故事早已等在筆下,只待一個契機。”
他自嘲地笑了笑,帶著文人的赤誠:“心潮澎湃,難以自己,故而以二小姐的英姿為魂,唐突提筆。若有冒犯,還望二小姐莫怪。”
上官雨墨徹底愣在原地,心湖中被那詩句掀起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又被唐驍這一番如同量身定制、直叩心扉的言辭,掀起了新的狂瀾!
以她為魂?
這個四字如同重錘,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她構筑了十幾年的、用以抵御外界非議的堅硬外殼上。裂痕蔓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習慣了被規(guī)訓、被審視、被曲解。
她將自己的鋒芒與抱負緊緊包裹,藏在這身利落的勁裝之下,如同藏起一柄不該屬于閨閣的絕世名劍。
可現(xiàn)在,這個叫潘安的男人,不僅一眼看穿了她藏起的劍,更用最真誠、最熱烈的方式,告訴她:此劍,當飲血沙場,當光照乾坤,當成為傳奇的脊梁!
一股極其酸澀的熱流猛地沖上鼻腔,視線瞬間模糊。
她幾乎是狼狽地側過身,用盡全身力氣仰起頭,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那滾燙的液體決堤。
上官雨墨猛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想找回自己平時那種利落颯爽的語調,可開口時,聲音卻帶著無法控制的沙啞泄露了她的偽裝:“你...你繼續(xù)寫!”
她甚至忘了客套,只剩下最直接的催促,仿佛急于驗證這不可思議的一切:“我想知道那比武招親...后來,到底是誰贏了?!”
唐驍深知這劑對癥下藥已然見效,見好就收,從容應道:“此乃長篇,需傾注心血,非一日之功。”
“二小姐既是這故事的魂,潘某日后寫完的每一章,都必先呈于您過目。”
“若寫得不像,或不妥,任憑您處置。”
上官雨墨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神色復雜地看著唐驍。
最終,所有翻騰的情緒,只化作一句力道千鈞的承諾:
“好!我等著!”
她頓了頓,聲音恢復了三分平日的果斷:“需要什么史料、兵書,或是想看我練武找靈感,都可直接找本小姐!”
說罷,她不再停留,猛地轉身,大步離去。
唐驍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如今,徹底與兩位未來宮妃子搭上了線!
接下來就是進一步深入,結成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