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京城還籠罩在一片靜謐的灰藍(lán)色之中。
唐驍在蘇瑾的護(hù)送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云府,回到了昨晚落腳的客棧。
奔波整夜,縱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乏了。
他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上樓,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陸云雪的房間依舊透出昏黃的燭光。
她還沒睡?
是在等我嗎?
唐驍心中微動,上前輕輕叩響了房門。
幾乎是立刻,房門從里面被拉開。
陸云雪依舊穿著昨日的衣裳,面容清冷,看不出絲毫倦怠,唯有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如何?”
她開門見山,聲音壓得很低。
唐驍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擺了擺手:“無事,就是有些累。”
陸云雪側(cè)身讓他進(jìn)屋,關(guān)好門后,說道:“莫要沉溺其中。”
“那云貴妃絕非簡單角色,她視你為何物,你心中當(dāng)有計較。”
“若你...身有需求,難以自持,隨時可出宮尋我與小小。”
“我們...能替你解決了那點火氣,何必在她那里冒險。”
她頓了頓,再一次提醒道:“她不過是借你之種,圖謀皇子穩(wěn)固地位。”
“一旦有孕,你對她而言便失去了最大的價值,屆時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此女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否則何以在短短幾年內(nèi),就從新人爬到僅次于皇后的皇貴妃之位?”
“你需萬分警惕,切莫被皮相與虛情所迷。”
這一點,唐驍自然明白,所以他才想盡辦法讓云貴妃離不開自己,不過陸云雪的提醒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神色一正,鄭重拱手:“師父放心,弟子明白其中利害,自會小心防備,絕不會被她拿捏。”
陸云雪見他聽得進(jìn)去,臉色稍霽,不再多言。
她轉(zhuǎn)身從行囊中取出一本紙張泛黃、封面無字的古樸線裝書冊,遞到唐驍面前。
“昨日見你被追上,想必日后這種事會更多,我無法時時刻刻地護(hù)著你,所以你也得學(xué)點自保的手段。”
“你毫無武學(xué)根基,如今處境險惡,從頭練起,遠(yuǎn)水難救近火。”
“用毒,是捷徑,亦是以弱勝強、出其不意之道。”
她解釋道:“宮中太監(jiān),為貴人針灸調(diào)理乃是常事,你隨身攜帶銀針合情合理。”
“此書你配合醫(yī)學(xué)心得仔細(xì)研讀,其上記載了些許防身制敵的制毒方子與銀針手法,關(guān)鍵時刻或可保命。”
唐驍心中一震,雙手接過這本《毒經(jīng)》。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本書,更是陸云雪為他準(zhǔn)備的一道護(hù)身符,一份沉甸甸的關(guān)心。
“多謝師父!”
他感激道,隨即看著陸云雪清冷的容顏,心中泛起一絲漣漪,試探著開口,“師父,弟子想在師傅這里......”
“天色將明,你該回去了。”
陸云雪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不容置疑:“小小尚在安睡,莫要擾她。”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唐驍看了看窗外微亮的天色,一時無語,只得咽下嘴邊的話,無奈地嘆了口氣,拱手告退,自行下樓重新開了間房稍作休息。
辰時過后,唐驍與醒來蘇小小、陸云雪簡單寒暄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客棧,返回皇宮。
......
次日,養(yǎng)心殿內(nèi),熏香裊裊。
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皇帝楊敘的氣色看起來確實好了不少,至少已能在大太監(jiān)曹正的攙扶下,于殿內(nèi)緩慢踱步。
唐驍垂手伺立在旁,眼觀鼻,鼻觀心。
曹正瞅準(zhǔn)時機,躬身細(xì)語提醒道:“陛下,新入宮的燕美人、墨美人,按制,您該見一見了。”
皇帝腳步微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隨即頷首:“嗯,是該見見了。安排下去吧。”
他需要這場“侍寢”來掩蓋自己不能人道的實情,穩(wěn)定內(nèi)外人心。
下午,一場極其詭異的“侍寢”在養(yǎng)心殿上演。
上官雨燕與上官雨墨兩位美人,竟被如同貨物般緊緊卷在厚厚的錦緞被褥中,只露腦袋,由幾個大力太監(jiān)扛進(jìn)了皇帝的寢殿。
唐驍與其他宮人一同被屏退至側(cè)殿等候。
他豎著耳朵,隱約能聽到正殿傳來的對話。
皇帝的聲音溫和而富有磁性,卻絕口不提男女之事。
他對向往江湖、性格活潑的墨美人上官雨墨,描繪著將來帶她巡游天下、見識名山大川的愿景學(xué)盡天下武學(xué),并答應(yīng)她等病好之后,一起去狩獵。
對喜愛典籍、性情嫻靜的燕美人上官雨燕,則探討起某部孤本典籍的精妙之處,許諾讓她隨意閱覽內(nèi)庫藏書。
全程,并無任何實質(zhì)性的親密接觸發(fā)生。
然而,就在此時,女官在一側(cè)的劉如意正指示著負(fù)責(zé)記錄的起居郎:“記:帝幸燕美人、墨美人于養(yǎng)心殿,雨露均沾,一龍戲二鳳,帝威猛無儔,二女承歡至天明方休......”
唐驍站在側(cè)殿陰影里,心中冷笑一聲。
......
夜幕降臨,唐驍回到自己在宮中簡陋的住處。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與小桃繼續(xù)深入研究那剩下的“十八式”。
還未開口,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唐公公。”
唐驍打開房門,見是劉如意,心中有些詫異:“劉姑姑。”
劉如意沒有贅言,直接傳達(dá)旨意,聲音壓得極低:“曹公公有令,交給你一件緊要差事。”
“啥差事,小順子一定給公公辦得美美的。”
劉如意將唐驍拉到一旁,小聲道:“簡單,讓秋雨宮的燕美人、墨美人,變?yōu)閶D人。”
唐驍心中劇震,面上卻盡力維持平靜。
劉如意繼續(xù)解釋:“今晚侍寢記錄已下,但二位美人仍是完璧。”
“此中關(guān)竅,若被太醫(yī)院例行查驗看出,或被后宮其他有心人窺破,便是欺動搖國本。”
“此紕漏,必須堵上。”
“姑姑,我是一個小太監(jiān),那有本事......”
聽到這話,劉如意嚇得立馬捂住唐驍?shù)淖臁?/p>
“你想死啊,我不知道你是太監(jiān)?”
“陛下的意思,是由你出面,去...勸說并指導(dǎo)二位美人,自行...完成此事。”
唐驍瞳孔微縮。
“我能行嗎?”
“二位美人是經(jīng)你之手接入宮中,對你或許尚有幾分香火情分。”
“由你出面勸說,陳明利害,可最大程度降低她們的羞憤與抵觸,避免她們因不堪受辱而做出激烈之舉。”
唐驍心中已是冰寒一片,瞬間明白了狗皇帝的全部算計。
這哪里是什么差事,這分明是找一個完美的替罪羊!
一旦事情敗露,或?qū)硇枰獪缈冢约哼@個知曉全部秘密、又是皇后推薦的小太監(jiān),就是最好的頂罪人選!
皇帝既能保住名聲,還能順勢將自己和上官姐妹一同清理掉,甚至可能借此咬皇后一口!
好狠毒的算計!
不愧是狗皇帝!
唐驍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只能應(yīng)下:“姑姑,小順子明白。”
見唐驍接下任務(wù),劉如意松了一口氣,隨后看向唐驍,眼中帶著一絲審視與疑慮:“唐公公,你...可知曉,該如何指導(dǎo)?”
“這......”
唐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經(jīng)驗豐富吧!
見唐驍支吾支吾,劉如意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的小冊子,遞了過來:“這個...你或許用得著。”
唐驍接過,隨手翻開一頁,里面竟是圖文并茂的《宮女九式》,描繪著女子自我慰藉的各種方法。
唐驍心中大嘆,這皇宮感情在這方面就皇帝是個新兵蛋子!
他面色不變,平靜收下:“多謝姑姑,奴婢會仔細(xì)研讀,著手準(zhǔn)備。”
見他如此鎮(zhèn)定,劉如意眼中疑慮稍減。
她朝不遠(yuǎn)處招了招手,一名小太監(jiān)抱著一個小木匣走了過來。
匣子打開,金光燦燦,里面赫然是滿滿一匣子金豆,粗略看去,至少有三百顆以上!
“陛下知曉此事難為,但不能明面賞你,以免引人猜疑。”
“這是陛下委托曹公公,私下賞你的。”
“事成之后,查明二位美人確已非完璧,陛下那邊,還有重賞。”
巨額的金豆,既是酬勞,更是封口費和催命符。
唐驍立刻上前,臉上堆起感激涕零的笑容,伸手抓起一大把金豆,不由分說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劉如意的手,將金豆塞入她微涼的手心:“姑姑為此事奔走辛苦,這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姑姑務(wù)必笑納,往后在宮中,還需姑姑多多提點。”
這突如其來的接觸,讓劉如意渾身一僵。
她在宮中地位特殊,除了與對食曹正有必要的接觸外,幾乎從未與任何太監(jiān)有過如此近距離的肢體碰觸。
唐驍?shù)氖终茰責(zé)岫辛Γo握之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讓她心中莫名一顫,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掠過心頭。
她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抽回手,臉頰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紅暈,語氣帶著一絲倉促:“你...你好好完成任務(wù)!”
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背影都帶著幾分狼狽。
唐驍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掂量著手中沉重的匣子,眼神晦暗不明。
次日一早,唐驍與已然恢復(fù)平靜的劉如意帶著浩蕩蕩的賞賜隊伍,來到了秋雨宮。
“陛下有旨,賞燕美人、墨美人......”
唐驍高聲宣旨,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如流水般抬入宮中。
圣旨為彰顯恩寵,特意恩準(zhǔn)喜武的墨美人在秋雨宮內(nèi)習(xí)武,并賞賜了喜文的燕美人整整三箱極為珍貴的典籍孤本。
恩寵之隆,令人側(cè)目。
宣旨完畢,賞賜交接妥當(dāng)。
劉如意環(huán)視一周,對秋雨宮的管事宮女道:“陛下恩典,特許唐公公暫留秋雨宮,協(xié)助二位美人熟悉宮內(nèi)諸多事務(wù),一應(yīng)需求,皆可經(jīng)由唐公公向內(nèi)務(wù)府傳達(dá)。”
劉如意意味深長地看了唐驍一眼,隨后便帶著其余宮人躬身退去。
沉重宮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
富麗堂皇卻略顯清冷的秋雨宮正殿內(nèi),此刻只剩下唐驍,以及站在他面前,一位身著勁裝、英氣勃勃,一位穿著儒裙、溫婉嫻靜的上官姐妹。
上官雨墨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唐驍,唐驍能留在秋雨宮,她求之不得。
上官雨燕的心情也與妹妹一樣,只是二女并未表露出來,畢竟這秋雨宮的內(nèi)侍、宮女都是皇后的人。
唐驍站在殿中,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喉嚨有些發(fā)干。
他看著眼前這兩朵尚未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嬌花,腦海中閃過皇帝的算計、劉如意的交代、那本《宮女九式》。
他,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