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漢楚傳奇》巨鹿片場。
漫天黃沙,北風凜冽。
劇組在京郊影視城邊上一處空曠位置,提前挖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百十名扮演秦軍降卒的群演衣衫襤褸,面帶死灰擠在坑底。
專屬的化妝拖車內,江辭的“項羽”造型,首次徹底完成。
他身著黑金相間的繁復重甲,每一片甲葉上都雕刻著猙獰的遠古獸紋。
猩紅色的披風,厚重地垂在身后,直拖到地面。
化妝師為他接了及腰的長發,用特制的發膠和塵土,做出被風沙長期打磨過的粗糲質感,幾縷發絲不羈地垂在頰邊。
江辭緩緩睜開眼。
鏡中人,已經不再是那個清秀的青年。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輪廓深邃,不怒自威的西楚霸王。
他走出拖車,走向片場。
“咔。”
“咔。”
沉重的戰靴踩在砂石地上,發出規律而沉悶的聲響。
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高強度體能訓練帶來的恐怖核心力量,讓他能完全駕馭這身超過六十斤的沉重盔甲,走得甚至比常人穿著便服還要穩。
他沒有刻意挺胸抬頭,但隔著層層甲胄,依舊散發出一股驚人的壓迫感。
沿途忙碌的劇組工作人員,在看到他走來時,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里的活,紛紛向兩旁退開,讓出一條路。
那不是畏懼,而是一種被強大氣場所震懾的本能反應。
魏松站在監視器前,神情嚴肅。
他知道這一場戲是“奠基之戰”,不僅是劇情的,也是江辭能否鎮住這個“神仙陣容”的。
黃生秋(飾范增)、劉涵予(飾張良)幾位老戲骨,已經換好了戲服,站在一旁。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正從遠處走來的,被猩紅披風包裹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沒有審視和輕慢。
只有一種屬于頂尖高手的,等待對手出招前的絕對專注與凝視。
魏松深吸一口氣,通過對講機,下達了開拍以來的第一條指令。
“各部門注意!”
“第一場,第一鏡,準備!”
全場瞬間靜默。
只剩下風聲,和坑底群演們被壓抑著的,若有若無的哭嚎。
江辭飾演的項羽,在范增的陪同下,緩步走到了深坑的邊緣。
他停下腳步,俯瞰著坑底那哀嚎求饒的降卒。
那些面孔,在漫天風沙中,模糊而卑微。
他沒有像其他演員那樣,用憤怒,或者殘暴,或者哪怕一絲的不屑來演繹。
他的臉上,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
仿佛在看一群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螻蟻,在做著毫無意義的掙扎。
范增的扮演者,老戲骨黃生秋,在他身邊站定。
他拱手進言,臺詞功底深厚如鐘,將一個謀士對局勢的擔憂,對兵卒嘩變的恐懼,演繹得淋漓盡致。
“大王,秦卒之心未定,留之恐生禍亂,不如……”
江辭聽著。
那雙被刻意畫得狹長而銳利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波動。
他只是淡淡地掃過坑底。
所有的鋪墊都已結束。
接下來,項羽需要下達那個改變歷史的血腥命令。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句石破天驚的臺詞。
攝影師將鏡頭死死地對準江辭的臉,準備捕捉他爆發的那一瞬間。
江辭緩緩抬起了手。
手臂上的甲胄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
他沒有指向深坑,那是一種承認其存在的姿態。
他只是隨意地,向著自己的身后,輕輕一揮。
那動作輕巧得,仿佛在驅趕一只落在他肩甲上的蒼蠅。
他的嘴唇輕啟。
吐出兩個字。
那聲音不大,幾乎要被風聲蓋過。
卻通過高靈敏度的收音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片場,也傳到了每一個戴著監聽耳機的人的耳朵里。
“坑之。”
他說出這兩個字時,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CUT!”
魏松喊出這個字時,嗓音都在劇烈地發顫。
全場依舊死寂。
坑底那百十名群演,忘了導演已經喊停,他們依舊癱在原地,臉上是無法偽裝的恐懼。
他們被那句輕飄飄的“坑之”,和那個波瀾不驚的姿態,徹底嚇住了。
那是對生命的絕對漠視。
黃生秋看著江辭,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濃烈到無法掩飾的驚異。
他作為對手,感受得最清晰。
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演員。
而是一個從史書里走出來的,真正視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王侯。
魏松死死盯著監視器的回放。
他的表情,從巨大的震撼變成了近乎癲狂的狂喜。
又從狂喜,變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困惑。
他反復播放著江辭說出“坑之”后,那個維持了不到半秒的特寫鏡頭。
一遍又一遍。
他看到了什么?
沒有聲嘶力竭的暴虐,只有一種極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輕描淡寫。
這種對生命的漠視,比任何夸張的表演,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它精準地擊中了項羽“貴族”與“戰神”雙重身份的核心。
那種根植于血脈,視凡人如草芥的階級傲慢。
和解決軍事問題時,不帶任何感情的絕對理性。
這種表演方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它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在項羽的世界里,這二十萬人的命,甚至不值得他皺一下眉頭。
魏松放下了對講機,他的手指在控制臺上微微顫抖。
他抬頭,在混亂的片場里尋找那個身影。
江辭已經脫離了鏡頭范圍,正緩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區。
猩紅的披風在他身后,被風卷起,像一團燃燒的血云。
他的背影,孤絕強大。
魏松抓起對講機,聲音響徹整個片場。
“過了!完美!他媽的完美!”
休息間隙。
黃生秋他走到正在喝水的江辭面前,依舊用著范增的口吻,沉聲問道:
“大王此舉,固然斷絕了后患,可也斷絕了天下人心。值得嗎?”
這是劇本上沒有的試探。
是老戲骨對后輩的一次臨場考校。
江辭放下水瓶,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舊是項羽的。
他用同樣在狀態的語氣,平靜地回了一句。
“亞父,”
“人心,是打出來的。”
“不是求來的。”
黃生秋聞言,整個人愣在原地。
幾秒后,他突然撫掌,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眼中滿是棋逢對手的欣賞與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