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悲涼的樂聲漸隱。
沒有任何鋪墊,大銀幕上直接切入一場火花四濺的對手戲。
深宮內殿,燭火幽微。
秦峰飾演的老皇帝端坐龍椅,拇指摩挲著一枚成色極好的玉扳指,面沉如水。
站在下首的,是飾演皇后的趙雪靈。
她脊背挺得筆直,一身華服在燭光下流光溢彩,唯獨藏在袖中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朕聽說,國舅最近在邊境,很活躍。”
秦峰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趙雪靈猛地抬頭。
眼中的驚惶一閃而過,旋即被強裝的鎮定覆蓋。
“陛下明鑒,兄長一心為國,絕無二心。”
“是嗎?”
秦峰輕笑。
“啪”的一聲脆響。
玉扳指被重重磕在紫檀木桌案上。
“是一心為國,還是……一心為家?”
這聲脆響,如同驚堂木,砸在影廳內每個人的心口。
趙雪靈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向冰冷金磚。
“臣妾身家性命皆系于陛下,絕不敢有絲毫欺瞞!”
開場僅兩分鐘。
兩位頂級演員的交鋒,瞬間將波云詭譎的宮廷權謀感拉滿。
影廳內鴉雀無聲。
連最挑剔的影評人也屏住了呼吸,被硬生生拽入這個壓抑的皇權世界。
角落里。
江辭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與周圍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的視線沒有投向大銀幕。
而是在黑暗中,無聲地掃過前排觀眾席。
第三排中間。
那個以筆鋒辛辣著稱的“鐵筆判官”張銳,正推著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身體前傾。
這是她徹底投入劇情的標志性動作。
左側媒體區,幾個年輕女記者已經忘記了記錄,手機屏幕的光亮早已熄滅。
很好。
江辭在心里默默掐著秒表。
前面的權謀戲越壓抑,觀眾的神經崩得越緊。
等會兒那一抹“白月光”出現時,效果才會越炸裂。
二十分鐘后。
劇情切入回憶。
壓抑深沉的宮廷畫面驟然一轉。
大銀幕上,鋪開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
藍天如洗,白云低垂。
一匹神駿的白馬如閃電般劈開綠色的草浪,從畫面深處疾馳而來。
馬背上的少年,一身月白騎裝,意氣風發。
他勒馬回身。
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比草原陽光更耀眼的笑容。
干凈,熾熱,沒有一絲陰霾。
沉悶的影廳里,空氣仿佛被這一笑撕開了一道口子。
壓抑了二十分鐘的觀眾,終于重新找到了呼吸的頻率。
太驚艷了。
張銳原本緊繃的嘴角,不自覺地松弛下來。
她閱片無數,見過太多眼里寫滿**的新人。
但銀幕上這個少年不同。
他的眼睛是清透的,像一汪一眼見底的泉水。
后排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低呼。
江辭聽著這些動靜,放在膝蓋上的食指,輕輕敲擊了一下。
白月光錨點,建立成功。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殺招”。
銀幕畫面流轉。
少年將軍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瀟灑。
他走向不遠處的少女長公主。
此時的蘇清影,還未沾染宮廷的暮氣,清冷中帶著屬于皇室少女特有的矜貴。
“公主,請上馬。”
江辭的聲音經過杜比音響的渲染,清朗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虛扶著蘇清影的手肘。
特寫鏡頭精準捕捉到了他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動作克制守禮,卻又透著虔誠。
這種極致的拉扯感,瞬間擊穿了在場無數女性觀眾的心防。
“救命……這也太純了……”
后排一個女生捂著嘴,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
銀幕上,兩人一馬,漫步草原。
風起,衣擺糾纏。
“阿顧,”蘇清影的聲音輕柔得像夢囈,“你說,我們會永遠這樣嗎?”
這一刻。
影廳內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他們期待著那個承諾。
那個關于“永遠”的甜蜜謊言。
然而少年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抬頭,目光鎖定馬背上的少女。
他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將她鬢邊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輕輕別至耳后。
這個劇本里沒有的設計,在大銀幕的放大下,殺傷力呈指數級暴增。
前排貴賓席。
蘇清影坐在秦峰身側。
看到這一幕時,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
那日拍攝時的觸感,隔著數月的時光,竟再次清晰地傳遍全身。
銀幕上,江辭終于開口。
他的眼里,盛滿了整個草原的星河。
“公主,不要說‘永遠’。”
聲音很輕,卻重若千鈞。
“‘永遠’太長了。”
“我只要‘現在’。”
“只要現在,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極致的甜,混雜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彌漫在整個影廳。
張銳摘下了眼鏡。
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根。
作為一個早已對工業糖精免疫的影評人,她竟然久違地體會到了心動的感覺。
這是從角色靈魂里長出來的,最純粹的愛意。
它讓人無法抗拒地相信,這世間真有如此美好的感情。
“這對CP我磕死了!必須HE啊!”
“奶狗將軍X高冷公主,絕配!”
聽著周圍逐漸升溫的議論,江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甜蜜總是短暫如煙花。
電影節奏陡然提速。
邊關告急,蠻族入侵,朝廷內斗,糧草被扣。
老將軍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城,舉國縞素。
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被迫在一夜之間長大。
大銀幕的色調,由暖轉冷,直至冰封。
肅殺的軍營,寒風卷著殘破的“顧”字軍旗,獵獵作響。
軍帳內。
少年將軍正在獨自束甲。
月白長袍被扔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冰冷的玄鐵甲胄。
鏡頭從下往上,緩慢而殘忍地掃過。
戰靴、護膝、腰封、護心鏡……
每多一件甲胄,他身上的少年氣就被磨滅一分。
當他最終戴上頭盔,系緊顎下紅纓的那一刻。
那個在草原上肆意大笑的阿顧死了。
活下來的,是背負著國仇家恨,即將奔赴死地的大夏孤將——顧將軍。
他轉身,面向鏡頭。
影廳里甜膩的氣氛,在這一秒,瞬間凍結。
明明還是那張臉。
但曾經盛滿星辰的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堅毅。
“這……”
前排一個女孩手里的爆米花桶一歪,灑了一地。
她顧不上收拾,下意識捂住胸口,一種莫名的鈍痛感開始蔓延。
“不要啊……我怎么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不會要死吧?編劇你做個人吧!”
不安的情迅速擴散。
觀眾們敏銳地嗅到了劇情走向的味道。
那個說“我只要現在”的少年,恐怕真的……再也沒有“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