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與木屑四散飛濺。
那柄裹挾著殺意的長劍,在距離秦峰胸膛不足半寸的地方,驟然停滯。
項莊的動作僵住了。
大帳之內,編鐘絲竹之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在了這一刻。
一道魁梧如鐵塔的身影,裹挾著帳外的風雨寒氣,闖了進來。
來人左手持一面巨大的鐵盾,右手握著一柄厚重的長劍,頭盔下的雙眼怒睜如銅鈴。
正是陳春飾演的樊噲。
他根本沒理會帳內眾人的驚愕,粗暴地用身體一撞,
直接將呆立原地的項莊撞得一個趔趄,踉蹌著退到了一旁。
劍舞,被粗暴地打斷。
那醞釀到頂點的殺機,也隨之煙消云散。
“放肆!”
“拿下此人!”
帳內所有楚軍將領,幾乎是同一時間“嗆啷”拔劍,霍然起身,
一道道兇戾的目光釘死在這個不速之客身上。
主位之上,江辭臉上的玩味終于徹底消失了。
他緩緩坐直了身體。
那雙原本慵懶而漠然的眼眸微微瞇起,審視著帳中那個闖入者。
一股比剛才項莊舞船時更加沉重、更加危險的氣息,無聲地在帳內漫開。
“來者何人?”
江辭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樊噲沒有回答。
他將左手的鐵盾,重重地頓在地上。
“咚!”
巨響震得眾人耳膜發麻。
“臣乃沛公參乘,樊噲!”
陳春飾演的樊噲,猛地抬起頭,
迎著主位上那道俯瞰眾生的視線,竟無半分退縮,聲若洪鐘。
他身后的秦峰,把劉邦那副魂飛魄散的模樣演到了骨子里。
整個人還癱坐在席位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
帳內的氣氛,已然繃緊到了極致。
按照劇本,項羽在這一刻,笑了。
江辭注視著陳春那張寫滿了“不怕死”的臉,忽然咧開嘴,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帶著強烈欣賞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哈!”
笑聲在死寂的大帳中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壯士!”
江辭高聲贊道,隨即一揮手,制止了那些正要上前擒拿的衛士。
“賜之彘肩!”
一聲令下,帳內眾人面面相覷。
彘肩,未經烹煮的生豬肘子。
這算什么賞賜?這分明是羞辱!
很快,一名士卒端著一個巨大的陶盤,快步上前,盤中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生豬前腿。
士卒將陶盤重重放在樊噲面前的地上。
樊噲看也不看,拔出腰間長劍。
他將左手的盾牌反扣在地上,當作砧板,右手長劍揮下,干凈利落地從那生肉上斬下一大塊。
然后,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將那塊帶著血絲的生肉塞進嘴里,大口咀嚼起來。
血水順著胡須滴落,他卻毫不在意,反而透出一股悍不畏死的雄壯氣魄。
監視器后,魏松的呼吸都停了。
他死死盯著屏幕里那個生嚼血肉的男人,不是在看陳春的表演,
而是在看一個真正的,從兩千年前的沙場上走下來的猛士!
江辭臉上的欣賞之色更濃。
“再賜斗酒!”
侍從立刻捧上一尊巨大的酒樽,足足能裝數升酒液。
樊噲一手抓肉,另一手接過酒樽,仰頭便灌。
“咕咚!咕咚!”
烈酒順著他的喉嚨滾滾而下,一滴未灑。
轉眼間,斗酒見底。
樊噲將酒樽重重往地上一放,用手背抹了抹嘴。
這股豪氣,讓帳內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出現了微妙的松動。
就連那些原本怒目而視的楚軍將領,此刻的敵意也消減了些許,換上了一抹復雜的好奇。
吃喝完畢。
樊噲借著這股酒意,向前踏出一步。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再次直視主位上的項羽。
“霸王,臣有話要說!”
江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身體重新慵懶地靠回虎皮大椅上,
眼神里盡是“我看你還能玩出什么花樣”的興致。
樊噲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那段注定要名留青史的說辭。
他的話語,不像文人那般引經據典,而是簡單直接,充滿了沛然的力量。
“我家沛公,率先攻入咸陽,為大王您掃清了秦國最后的阻礙!”
“他入了關中,秋毫不犯,封存了所有的府庫錢財,日夜守在霸上,就是為了等大王您來!”
“他派兵守函谷關,不是為了和您作對,是提防有盜賊作亂!”
“如此有功勞,有苦勞的人,大王您不僅不封賞,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要殺他?”
樊噲的音量越來越高,一句句質問,如重錘般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是在鴻門宴上,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當面頂撞項羽。
“這么做,和那個已經滅亡的暴虐秦朝,又有什么區別!”
“臣,斗膽為大王不取!”
最后一句,擲地有聲。
言辭懇切,卻又鋒利如刀。
說完,樊噲便立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雙目圓睜,等待著那個至高無上之人的審判。
江辭聽完了。
他沒有發怒。
連一點不悅的表示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慷慨陳詞的樊噲,又把視線,輕輕飄向遠處那個“驚魂未定”的秦峰。
監視器后,編劇李軍猛地抓住了魏松的胳膊,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
“別讓他說話!老魏!就讓他這么沉默!”
李軍看懂了。
江辭的沉默,比任何臺詞都更有力。
那份沉默里,有對樊噲勇氣的欣賞,有被當眾頂撞的些微不快,
但更多的,是一種聽完這番“大道理”之后,發自骨子里的……不屑。
他根本不是被說服了。
他只是覺得,為了這么一個跪在地上搖尾乞憐的劉邦,
跟眼前這個只懂得大吼大叫的粗人計較,實在是有失自己的身份。
這才是項羽!
這才是那個剛愎自用,最終失掉天下的霸王!
終于。
在漫長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江辭動了。
他沒有回答樊噲的任何一個質問。
也沒有對劉邦做出任何承諾。
只是對著樊噲,那個攪亂了他宴席,破壞了他興致的男人,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
“坐。”
這一個字,輕飄飄的。
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樊噲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萬丈豪情,輕輕地壓了下去。
既是給了這個壯士面子。
也是重新,將整個場面的主導權,牢牢地奪回了自己手中。
監視器后,魏松猛地一拍大腿,低吼出聲。
“卡!!”
“神了!”
“江辭!這一個字,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