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臉上那堪稱完美的治愈系微笑,出現(xiàn)了肉眼可見的僵硬。
他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試圖解析眼前這個男人那句沒頭沒尾的問話。
有教程嗎?
這是什么新型的搭訕方式?
還是某種圈內(nèi)人才懂的黑話?
肖然的經(jīng)紀人反應(yīng)極快,他立刻上前一步,擋在肖然和江辭之間,臉上堆起更加熱絡(luò)的笑容。
“江老師真會開玩笑。”
“我們家肖然這是天生的親和力,哪有什么教程啊。”
經(jīng)紀人一邊說,一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肖然,示意他趕緊接話,把這個詭異的場面圓過去。
然而,江辭完全無視了經(jīng)紀人的打圓場。
他的視線穿過經(jīng)紀人的肩膀,依舊牢牢地鎖定在肖然那張開始有點不自然的臉上。
他繼續(xù)認真地,不帶任何多余情緒地追問。
“天生的?”
“那面部肌肉如何發(fā)力?”
“嘴角上揚的角度有具體標準嗎?”
“眼神需要配合什么樣的心理活動,才能達到這種‘治愈’的效果?”
一連串過于“技術(shù)流”的靈魂拷問,瞬間揭開了現(xiàn)場所有心照不宣的偽裝。
肖然經(jīng)紀人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肖然本人,則完全愣在了原地。
他從業(yè)以來,接受過無數(shù)的采訪和吹捧,所有人都夸他的笑容有感染力,能治愈人心。
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贊美,并將其內(nèi)化為自己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微笑”這個動作,會被人如此量化、解構(gòu)。
極致的困惑過后,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猛地涌上心頭。
他終于為江辭這怪異的行為,找到了唯一的“合理解釋”。
這是羞辱。
一種極具攻擊性的羞辱。
江辭,這個圈內(nèi)聞名的“BE瘋子”,在用他那套研究悲劇角色的方式,來解剖自己的“治愈系微笑”。
他在用這種方式,嘲諷自己的笑容是靠技巧堆砌出來的虛偽產(chǎn)物。
想通了這一點,肖然的面部肌肉徹底放松下來,那抹營業(yè)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抬起頭,直視著江辭,開口了。
“江老師對表演的研究,真是深入到了骨子里。”
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
“不像我,只會最笨的辦法。”
“用心去笑。”
他巧妙地將江辭的行為,定性為“鉆研技巧,缺乏靈魂”。
而他自己,則是“真情實感,渾然天成”。
這場暗流洶涌的交鋒,瞬間升級。
站在一旁的林晚,本來已經(jīng)捏緊了拳頭,做好了隨時下場開撕的準備。
可當她看到眼前這神展開的一幕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預(yù)想過一百種唇槍舌劍的場面。
卻唯獨沒料到,江辭會用這種近乎降維打擊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讓對方破防。
肖然和他的經(jīng)紀人還在第一層,玩著圈內(nèi)常見的捧殺和暗諷。
而江辭,他在第五層。
這種極致的荒誕感和反差感交織在一起,讓林晚差點沒憋住笑出聲。
她對江辭這個“行業(yè)新品種”的認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這已經(jīng)不是腦回路清奇了。
這簡直是來整頓娛樂圈的。
林晚強忍住上翹的沖動,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江辭的肩膀。
她看向臉色已經(jīng)有些難看的肖然經(jīng)紀人,
用一種“自家孩子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的口吻,輕描淡寫地開口。
“不好意思啊,王哥。”
“他這人有職業(yè)病,看到好的表演,就總想拆解學習一下。”
林晚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看向肖然。
“畢竟,我們不像肖然老師,天賦異稟,天生就會。”
林晚的話,看似在道歉,在解釋。
這幾個詞,不僅坐實了肖晚兩人剛剛那番對話是在“探討表演”,
更從側(cè)面印證了江辭的“專業(yè)性”。
而那句“不像肖然老師,天賦異稟”,更是神來之筆。
它直接將肖然引以為傲的“治愈系微笑”,從“人格魅力”的范疇,
拽到了“表演天賦”的賽道上。
再配合江辭剛才那一連串“技術(shù)流”的提問。
這兩人的組合拳,直接把肖然給錘成了一個“只會笑”的、天賦單一的“特型演員”。
肖然經(jīng)紀人的面部漲成了豬肝色。
他縱橫圈內(nèi)多年,第一次遇到這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對手。
罵你吧,人家在夸你“表演好”。
不理你吧,人家又一副虛心求教的真誠模樣。
這種有火沒處發(fā),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讓他幾欲吐血。
就在這尷尬到幾乎凝固的氣氛中。
“吱呀——”
那扇古樸厚重的園林木門,從內(nèi)向外,緩緩打開。
一個穿著簡單灰色布衣,身形清瘦,氣質(zhì)沉靜的中年男人,從門后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門口這四個各懷心思的人,也沒有理會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只是站在門邊,淡淡地開口。
“侯導(dǎo)請各位進去。”
這句平淡無奇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現(xiàn)場的火藥味。
肖然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心頭的怒火與屈辱壓了下去。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又掛上了那抹無可挑剔的營業(yè)微笑。
只是這一次,他看向江辭時,那原本清澈的暖陽里,已經(jīng)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敵意。
他沖著林晚和江辭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然后率先帶著自己的經(jīng)紀人,邁步走進了那扇門。
那姿態(tài),帶著一種宣示主權(quán)的意味。
仿佛他們才是今天的主人。
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后的背影,林晚才松了口氣。
她湊到江辭耳邊,壓低了音量,快速地叮囑了一句。
“干得漂亮。”
“但進去之后,收斂點,里面是侯孝賢。”
江辭點了點頭。
他腦子里,還在復(fù)盤剛才肖然那個微笑從完美到崩壞的全過程。
一種標準化的情緒,在受到外部語言沖擊時,會產(chǎn)生如此劇烈的波動。
穩(wěn)定性太差了。
看來,這種表演方式,并不適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