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羅鈺最后一聲病態癲狂的笑聲在片場回蕩。
“咔!好!”
張謀一從監視器后猛地站了起來。
他原本平靜的臉上,此刻瞳孔里像是燒著火,一聲中氣十足的贊許,砸得全場心頭一震。
他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大步流星地走到場地中央,目光如炬,直視著羅鈺。
“你演出了那股被嫉妒燒干理智的瘋勁兒。”
張謀一張口就是毫不吝嗇的夸贊。
“很好。”
這番評價,極高。
從這位片場暴君嘴里說出來,分量重如泰山。
片場短暫安靜后,響起一片混合著驚嘆與敬畏的掌聲。
羅鈺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微微抬起下頜,貪婪地呼吸著屬于勝者的空氣,享受著這獨屬于他的認可。
監視器旁,溫念嘴角的弧度堪稱完美,像是在欣賞自己打磨完成的最杰出的藝術品。
她的視線隨即輕飄飄地滑向角落里的江辭。
江辭心底的聲音平靜無波。
很好。
羅鈺這只被精心飼養的“瘋犬”,終于被喂到了即將失控的邊緣。
而這,正是他需要的,用以醞釀頂級悲劇的最好養料。
張謀一沒有讓這種氛圍持續太久,他擺了擺手,掌聲戛然而止。
他沒有立刻開始下一場戲。
反而轉身,回到了監視器旁,拿起了那本厚重的劇本。
“我們現在拍的,只是赤桀這個角色最終呈現的‘果’。”
“接下來,我們講講,種下這個‘果’的‘因’。”
張謀一的舉動讓眾人一愣。
他翻開劇本,目光掃過全場。
“劇本設定,飛蛾妖一族,子嗣可以繼承上一代的執念與力量。”
“千年前,赤桀的父親,被靈汐和夜宸聯手封印,死不瞑目。”
“他的妖力,也一并留在了陣法里。”
張謀一的語調平鋪直敘,像在講述一個早已寫定的宿命。
“所以,赤桀抓走阿離,不只是為了人質。”
“他是要逼夜宸,親手破開那個封印。”
“夜宸當然知道后果。”張謀一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他知道一旦破開封印,赤桀將吸取積攢千年的妖力,成為一個他無法想象的怪物。”
“但是,”張謀一頓了頓,話鋒一轉,“那時的夜宸,極度自負。”
“他覺得就算赤桀變強,他也能應付。”
“他選擇了一個最愚蠢,也最傲慢的方案:先破封印,救阿離,再殺赤桀。”
“結果呢?”
張謀一“啪”的一聲,猛地合上了劇本。
那聲脆響,讓所有人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結果,他慘敗。”
“碎星刃被一招擊飛,賴以生存的妖丹,當場震裂。”
“他不僅沒救下阿離,自己還差點把命丟了,最后是被蘇衍和青玥拼死救走的。”
原來如此。
原來那場即將上演的驚心動魄,背后竟是這樣一場毫無希望的慘敗。
張謀一的視線,最終穿過人群,牢牢落在江辭身上。
他的語氣不帶溫度。
“所以,江辭。”
“你現在要演的,是一個剛剛慘敗、妖丹都裂了,卻回去送死的失敗半妖。”
“懂了嗎?”
江辭聽完,迎著張謀一那審視的視線,平靜地點了點頭。
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落在一旁還沒從巔峰快感中落下的羅鈺眼中,顯得格外刺眼。
溫念再次恰到好處地湊到他耳邊。
“阿鈺,你看。”
“他對你剛才的表演,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打心底里覺得,你拼盡全力的爆發,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才這么有恃無恐。”
這話,精準地戳在羅鈺那身為“戲瘋子”的、最脆弱的自尊心上。
羅鈺臉上剛剛升起的自得,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劇組人員開始清理現場,干涸的血跡和破損的兵器被布置上去,整個場景的氛圍變得更加絕望。
赤桀的戲份暫時結束。
按照劇本的設定,此時赤桀自認為對實力高于了夜宸,他便回到了千年前的封印之地。
只留下阿離被困在巨木上。
羅鈺將作為“觀賞者”,在幕后欣賞這場由他一手導演的“好戲”。
張謀一看著已經布好景的片場,再次拿起了擴音器。
“江辭,蘇清影,補妝!”
“十分鐘后,開拍!”
化妝師拿著筆刷,正在江辭臉上繪制傷痕。
她的任務,是還原一個慘敗半妖的身心俱疲。
“停一下。”
江辭忽然開口。
化妝師的手懸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江辭沒有看她,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紅色的戲服,在心臟偏下三寸的位置點了點。
“找道具組用最細的銀線,在這里,繡一道裂紋。”
一個無法理解的指令。
一旁負責服裝的助理愣住了。“江老師,這……這么細的痕跡,別說特寫,就是鏡頭懟臉都拍不出來的。”
江辭抬起頭,他整個人透著一股沉靜。
“我自己知道它裂了,就夠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讓周圍幾個工作人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這是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屬于表演者的偏執。
蘇清影坐在另一側,遠遠看著,心頭的擔憂又重了幾分。
很快,道具師趕了回來,用最快的速度滿足了江辭的要求。
那道銀色的裂紋,細微到幾乎與布料融為一體。
江辭用指腹輕輕撫過那道“裂痕”,然后閉上了雙眼。
妖丹已裂,回天無力。
他是一個將死之人。
“各部門準備!”
張謀一的聲音打破了片場的寂靜。
“ACtiOn!”
一聲令下。
歸墟林的盡頭,一道紅色的身影緩緩走出。
江辭出現了。
他拖著“重傷”的身體,從密林深處,一步步走向那棵囚禁著阿離的巨木。
監視器后,張謀一的第一秒就皺緊了雙眉。
不對。
完全不對。
鏡頭里的夜宸,沒有他預想中的任何狼狽,看不到半分失敗者的頹唐。
江辭的身姿,挺得筆直。
那不是挑釁的筆直,而是一個王朝崩塌前,撐著天空的最后一根殿柱。
張謀一旁邊的副導演,額頭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他能感覺到導演身上那股即將爆發的怒火,他幾乎想沖過去喊停。
可張謀一沒有動。
他緊盯著監視器。
他要的是慘敗。
江辭給他的,卻是末路。
羅鈺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這一幕,準備看江辭如何演一個失敗者。
可當他看到走出來的“夜宸”時,他準備好的所有譏諷臺詞,都卡在了喉嚨里。
他臉上的戲謔,慢慢凝固。
溫念的笑容也僵住了。
整個片場,只有江辭的腳步聲在回響,不疾不徐。
他終于走到了空地中央,停了下來,抬起了頭。